见那青衣女子早已捧得文 房四宝来到,绿衣女子叫她安在石上,让蒋青岩书写。蒋青岩看那文房四宝,件件精良,只那笔尖儿上,还放口脂香哩。蒋青岩将一张锦笺拂开,提起笔来,恍如云龙跃海之势,一挥而就。小姐和绿衣女子在背后看了,已暗暗惊羡。蒋青岩放了笔,将诗笺高高捧了,走到小姐跟前,双手呈上,道 :“小生偶尔 狂言,几被小姐考杀,于今胡乱写完,望小姐改正。”
  那旁边青衣女子忙来接上去,递与小姐。小姐展开一看,那诗道:
  作队寻春画阁西,舞衣新剪学深闺。
  侍儿岂为伤春老,团扇几教失伴啼。
  何幸掌中怜只影,重令花底觅双栖。
  慈悲金屋人难到,从此天台路不迷。
  小姐看了这诗,不觉惊倒,悄悄向绿衣女子道 :“好诗, 好诗!真个字字珠玉、笔笔龙蛇,自负高才,良非虚语。此生料不是鼠窃之辈。放他去罢。”绿衣女子道 :“小姐见得极是! 我看那生,人物风流,才情高旷,世间哪有这等贼子?可惜是个男子,若是个女人,岂不做得小姐一个对手!于今趁早放他回去,恐怕院子们来撞见,将他凌辱。”说罢,问蒋青岩道:
  “那秀才,小姐见你的诗好,念你是个斯文人,不拿你去见老 夫人,着你速速回去,不得再来。”蒋青岩闻言,遂向小姐深深一揖,谢道 :“小生下里巴音,蒙小姐重嘉,殊觉怕恐,敢 求小姐尊作一观。”绿衣女子道 :“俺小姐的著作从来不肯示 人,你休得只管胡缠!”青衣女子在旁道:“要看便与他看了,也吓他一吓,莫让他说嘴。”说罢,便将手中团扇向蒋青岩面前一掷,道 :“这扇上面便是小姐的佳作,你快快看了去!” 蒋青岩连忙拾起那扇儿,细细观看。原来就是咏这团扇的五言古诗。那诗道:
  团扇复团扇,莫近秋风面。
  秋风动抛掷,眼前珠照乱。
  怀古忆班姬,良时易迁换。
  譬如明月光,三五难常见。
  蒋青岩看了一遍,将那团扇端端正正放在太湖石上,把衣冠整了一整,恭恭敬敬向那团扇拜了四拜,说道:“奇才,奇才!
  真可与曹大家、蔡文姬并驾争先,真令小生愧死矣!”
  正说话间,忽听得树林影里有人走动,把小姐和那两个女子都吓痴了,忙忙两步做一步走将进去,将门儿闭了。正是:
  闭门不管窗前月,分付梅花自主张。
  蒋青岩也惊得战兢兢的,躲向一个石洞里边去,坐着听了半晌,不见有人来。只见一个白猫儿,衔了一尾金鱼,后面一个黑猫儿赶来争夺,却非人走。蒋青岩方才心定,闪出身子来。将那门儿一望,正闭得紧紧的,里面悄无人声,心下十分惆怅。欲待去敲那门儿,又恐惹出事来;欲待回去,又觉难舍。独自一个立在那门外,自言自语道 :“世间有这等标致女子,我蒋青 岩今日好佳遇也。那小姐几番在扇儿旁边将我偷觑,十分垂盼于我,便是那两个女子,也都是妙人!我想那自观和尚之言,莫非就在此处!若在此处,便不该有这番惊吓了。”又转想道:
  “差矣,差矣!世间哪得有一见便成的事?从来佳人才子要想 成就烟缘,也不知费多少精神、耽几多岁月!况我今日,也可谓受用了。所恨不曾问得她的姓名。我于今直等一等她,或者那两个女伴出来之时,问她一个详细。”
  正痴疑间,只听得墙头上有人低低说道 :“蒋秀才,蒋秀 才!老夫人来了,你可速速回去。”蒋青岩抬起头来,倒不见人转,却心慌意乱,只得长叹一声,寻路而回。刚走不上三五步,忽然住了脚,看见那苍苔之上,有三双小脚印儿。蒋青岩认得她三人先时站的地方,忙忙低下头去,将那小姐一双小脚印儿量了又量,如痴如醉,低低说道 :“俺的小姐,爱杀人也。 我蒋青岩不知几时才得亲手捏一捏儿!”留连半晌,及抬起头来,见日已沉西,不得已讪答答来,寻归路转,却一时忘了。
  正在左右顾盼之间,刚刚遇着一白头老翁,倚杖而来。蒋青岩忙上前迎住,拱手问道 :“老丈,这里到艹宁萝山,从哪 一条路去?”那老翁用杖指着道 :“一直西去,过了五个山岗, 便是艹宁萝山了。老夫也有一半路同行。”蒋青岩闻言甚喜,让老翁前行,自己随后一面行一面问那老翁道 :“方才那个后 桃园是谁家的园子?”那老翁道 :“秀才,你原来不知这便是 陈朝湖州刺史华中葵老先生的隐居!他因陈亡,不肯仕隋,造这所园子,隐居于此,十余年不入城市了。半月前,约了敝山两个老友,同去游雁荡山去了。”蒋青岩闻言,惊道 :“原来 就是我家葵姑父。我幼时闻得先人常说他襟怀旷达,虽少年青紫,绝不矜夸。自陈亡之后,杳无消息,谁知隐居在此?”心中一分欢喜,想道:“方才那女子不是我表妹,便是他的妹子,我不免再问那老翁一问!”说道:“如此看来,那华老先生真是一个高人了,可知他有几个儿子?”那老翁道 :“问起这件 事来,真是天道无知。那华老先生为人极其仁厚,他夫妇今年都是望六的年纪,房中虽有几个姬妾侍儿,都不生育,竟做了伯道无儿。且喜中郎有女,夫人蒋氏一连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