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时,外面进来一个客官。希真在厅上一望,却不是范天喜,只见那人相貌文雅,带了一仆,是个鲜眼黑瘦子,共进了左厢房。只听那客官向仆人道:“你到门口招呼招呼,恐怕文老爷认错了店家。”那仆人答应一声出去。店小二送了茶水,问了酒菜,也出去了。不一时,只见那客官步出院子来闲走,一面看见希真、刘广、范成龙在王屋闲谈,便步进堂内,向上长揖,通问姓名。希真等共忙还揖,逊坐。那人谦逊一回,也就坐了。希真问其姓名,那人便称姓范,是乙酉举人,“上年上京会试,投托合亲萧旗牌家,即在伊家设馆。近因试期尚遥,故尔返舍。还有一个敝同年同行,因其车子走得缓,所以落后”等语,及知希真等系引见之人,便格外谦让,大人、先生不绝于口。希真见他彬彬儒雅,举止从容,又因他说是个举人,便十分敬重。彼此谈些闲话,不觉上火。那仆人进来道:“文老爷来了。”那范举人告辞道:“敝同年来了,明早再见罢。”希真等送出檐外,在黑影中望见外面踱进一个汉子,带了风兜,身躯壮伟,那范举人邀进厢房去了。忽听得外面喧嚷,店小二被打。希真命范成龙出去打听。
  成龙出外,见有一个东京差官,生得奇形怪状,到店投宿,要住上房。店主覆他已有贵官住了,那差官便嚷道:“我难道不是官!”出手就打。成龙见来人不凡,上前劝住道:“请问客官尊姓大名,上房是小可等住着,即要相让,亦甚容易。”那差官道:“咱们种经略相公差到云统制那边去的,你们是谁?”成龙道:“我主人是收复兖州,奉旨加总管衔,进京引见的陈刘二位相公,你可晓得么?”那差官道:“是不是陈希真、刘广,”成龙道:“一点不错。”那差官忙道:“我进去见见。”脱罢,也不烦成龙导引,一直走到上房,大叫道:“那位是陈总管?”范成龙已随了进来,对希真道:“这位是种经略的差官。”希真、刘广一齐起身道:“贵官尊姓?”那人走到面前,随说随拜道:“我姓康名捷,在种经略相公门下充当中候之职,因奉枢密院札付,往山东打探军务。久闻壮士大名,愿得一拜。”希真即忙逊坐,愿以上房相让。康捷道:“外面尽有好房子,小可告辞,明日相送。”不由分说,往外去了。希真等含笑相送。吃了夜饭,各自安息,希真对范成龙道:“方才我到后面一看,是个旷野,窃匪最易外人,夜间须警醒为妙。”成龙应了。希真又命成龙持烛在房屋内外,都照了一转,方才掩门就寝。
  不移时,听店中均已寂静,刘广已在右房睡着,范成龙已在床上起鼾,希真在床闭目坐息一回,也就睡了,上房鼾声齐起。希真睡梦中忽听得窗下鼠斗,忽提耳静听,那鼠也渐渐不响了,希真又矇矇睡去。四更将尽,忽听得后槽有隐隐班马之声,希真道:“怕他有盗马的不成?”正要唤范成龙起来,只见灯已灭了,月光射进窗来,摹见窗下人影一闪,开了房门,引进一个大汉,手提明刀,直到床前。希真忽地坐起,那汉已一刀砍入床来。希真见他砍了个空,急从床上立起,飞出一脚,吃那汉左手用力抱住,右手明刀疾刺,希真急取根床柱子来挡。范成龙不及取剑,急起来,房内月光下夺那汉的手中刀。不防那汉顺起一脚,成龙跌倒在地。希真一足难支,正在危急万分,只听得一人飞也似进来,到那汉身边。那汉便把希真左脚一松。希真跳出床外,见那来的却是刘广。范成龙已立起来。三人在月影里攒击那汉,那汉当不住,大吼一声。只听得门边一人叫道:“武二哥快走,我先去也。”店中人一齐惊起,右厢仆从已点齐火把,扑到上房。那汉早已一面格斗,一面走出厅上,希真、刘广、成龙已一齐赶出。火光下,希真大叫:“这是梁山贼武松,休放走他!”语未毕,武松已纵上瓦檐。只见中庭门外打进一人来,大叫:“贼在那里?”两眼往上一瞧,飞身跳过瓦檐去了。众人仰面看时,正是康捷。
  须臾间,康捷手提一人,掷到希真面前。那左厢客人已不知去向了。店内客人都起来看那捉着的贼,希真的仆从已将那贼捆了。希真、刘广、范成龙整理衣服,一面看那贼,就是方才左厢房的仆人。康捷对希真道:“我上瓦四望,见这贼和一大汉,落屋后平阳同走。急追上去,那大汉手段溜撒,吃他走了,只捉得这个贼回来。”希真逊康捷坐了,刘广、范成龙皆坐。希真问那贼道:“你这梁山贼叫什么名字?”那贼跪着道:“小的不是梁山人。”希真笑道:“你同武松来的,还说不是梁山贼么!”范成龙在旁道:“我看此人贼头贼脑,小将久知梁山有个有名窃贼,叫做时迁,莫非就是此人?”那贼忙说道:“你们诸位大老爷不要认错,那时迁是梁山大盗,小的不过是个剪绺贼,若还送到当官,罪名大有轻重,断断弄错不得。”范成龙道:“你分明是时迁,还要混说什么。”那贼道:“时迁已死过的了。”刘广笑道:“时迁几时死的?”那贼道:“今年元旦,他去拜贺宋江,宋江留他吃了几杯新年酒,回转家里,一路上受了暑气,当晚发痧死了。”希真笑道:“元旦有暑气的么?”那喊道:“不是暑气,是寒气,是我时迁说错了。”大众皆笑道:“原来你是时迁。”希真便吩咐传本地里正,将时迁锁链拘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