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他合的来,【甲戌侧批:暗中又伏一风月之隙。】倒了一钟茶来递与他。因见王夫人和人说话儿,他便悄悄的向贾环说道:“你安些分罢,何苦讨这个厌那个厌的。”贾环道:“我也知道了,你别哄我。如今你和宝玉好,把我不答理,我也看出来了。”彩霞咬着嘴唇,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,说道:“没良心的!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。”【甲戌双行夹批:风月之情,皆系彼此业障所牵。虽云“惺惺惜惺惺”,但亦从业障而来。蠢妇配才郎,世间固不少,然俏女慕村夫者尤多,所谓业障牵魔,不在才貌之论。】【庚辰眉批:此等世俗之言,亦因人而用,妥极当极!壬午孟夏,雨窗。畸笏。】
  两人正说着,只见凤姐来了,拜见过王夫人。王夫人便一长一短的问他,今儿是那几位堂客,戏文好歹,酒席如何等语。说了不多几句话,宝玉也来了,进门见了王夫人,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,【甲戌侧批:是大家子弟模样。】便命人除去抹额,脱了袍服,拉了靴子,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。【甲戌侧批:余几几失声哭出。】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,【甲戌侧批:普天下幼年丧母者齐来一哭。】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。【甲戌侧批:慈母娇儿写尽矣。】王夫人道:“我的儿,你又吃多了酒,脸上滚热。你还只是揉搓,一会闹上酒来。还不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。”说着,便叫人拿个枕头来。宝玉听说便下来,在王夫人身后倒下,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。宝玉便和彩霞说笑,只见彩霞淡淡的,不大答理,两眼睛只向贾环处看。宝玉便拉他的手笑道:“好姐姐,你也理我理儿呢。”一面说,一面拉他的手,彩霞夺手不肯,便说:“再闹,我就嚷了。”
  二人正闹着,原来贾环听的见,素日原恨宝玉,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,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。虽不敢明言,却每每暗中算计,【甲戌侧批:已伏金钏回矣。】只是不得下手,今见相离甚近,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。因而故意装作失手,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。只听宝玉“嗳哟”了一声,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。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,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,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油。王夫人又急又气,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,一面又骂贾环。凤姐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宝玉收拾着,【甲戌侧批:阿凤活现纸上。】一面笑道:“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,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。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。”【庚辰侧批:为下文紧一步。】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,那王夫人不骂贾环,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:“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,也不管管!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,【甲戌侧批:补出素日来。】你们得了意了,越发上来了!”
  那赵姨娘素日虽然常怀嫉妒之心,不忿凤姐宝玉两个,也不敢露出来;如今贾环又生了事,受这场恶气,不但吞声承受,而且还要走去替宝玉收拾。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,幸而眼睛竟没动。王夫人看了,又是心疼,又怕明日贾母问怎么回答,急的又把赵姨娘数落一顿。【甲戌侧批:总是为楔紧“五鬼”一回文字。】然后又安慰了宝玉一回,又命取败毒消肿药来敷上。宝玉道:“有些疼,还不妨事。明儿老太太问,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。”凤姐笑【甲戌侧批:两笑,坏极。庚辰眉批:为五鬼法作耳,非泛文也。雨窗。】道:“便说是自己烫的,【甲戌侧批:玉兄自是悌弟之心性,一叹。】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,叫你烫了!横竖有一场气生的,到明儿凭你怎么说去罢。”【甲戌侧批:坏极!总是调唆口吻,赵氏宁不觉乎?】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玉回房去后,袭人等见了,都慌的了不得。
  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,就觉闷闷的,没个可说话的人。至晚正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回来不曾,这遍方才回来,又偏生烫了。林黛玉便赶着来瞧,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,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。林黛玉只当烫的十分利害,忙上来问怎么烫了,要瞧瞧。宝玉见他来了,忙把脸遮着,摇手叫他出去,不肯叫他看──知道他的癖性喜洁,见不得这些东西。【甲戌双行夹批:写宝玉文字,此等方是正紧笔墨。】林黛玉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有这件癖性,【甲戌双行夹批:写林黛玉文字,此等方是正经笔墨。故二人文字虽多,如此等暗伏淡写处亦不少,观者实实看不出者。】知道宝玉的心内怕他嫌脏,【甲戌侧批:二人纯用体贴功夫。】【甲戌双行夹批:将二人一并,真真写他二人之心玲珑七窍。】因笑道:“我瞧瞧烫了那里了,有什么遮着藏着的。”一面说,一面就凑上来,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,问他疼的怎么样。宝玉道:“也不很疼,养一两日就好了。”林黛玉坐了一回,闷闷的回房去了。一宿无话。次日,宝玉见了贾母,虽然自己承认是自己烫的,不与别人相干,免不得那贾母又把跟从的人骂一顿。【甲戌侧批:此原非正文,故草草写去。】
  过了一日,就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。见了宝玉,唬一大跳,问起原由,说是烫的,便点头叹息一回,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,口内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,说道:“管保就好了,这不过是一时飞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