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,以其余仍内壶中,拂榻遂寝。久之无声,而灯惶煌尚未灭也。疑其尚醒,故大呼:“锡檠熔化矣!”妻不应,再呼仍不应;白身往视,则醉睡如泥。启衾潜入,层层断其缚结。妻固觉之,不能动,亦不能言,任其轻薄而去。既醒,恶之,投缳自缢。孙梦中闻喘吼声,起而奔视,舌已出两寸许。大惊,断索,扶榻上,逾时始苏。孙自此殊厌恨之,夫妻避道而行,相逢则俯其首,积四五年不交一语。妻或在室中,与他人嬉笑,见夫至色则立变,凛如霜雪。孙尝寄宿斋中,经岁不归;即强之归,亦面壁移时,默然就枕而已。父母甚忧之。

一日有老尼至其家,见妇,亟加赞誉。母不言,但有浩叹,尼诘其故,具以情告。尼曰:“此易事耳。”母喜曰:“倘能回妇意,当不靳酬也。”尼窥室无人,耳语曰:“购春宫一帧,三日后为若厌之。”尼去,母即购以待之。三日尼果来,嘱曰:“此须甚密,勿令夫妇知。”乃剪下图中人,又针三枚、艾一撮,并以素纸包固,外绘数画如蚓状,使母赚妇出,窃取其枕,开其缝而投之;已而仍合之,返归故处。尼乃去。至晚,母强子归宿。媪往窃听。二更将残,闻妇呼孙小字,孙不答。少间,妇复语,孙厌气作恶声。质明,母入其室,见夫妇面首相背,知尼之术诬也。呼子于无人处,委谕之。孙闻妻名便怒,切齿。母怒骂之,不顾而去。

越日尼来,告之罔效,尼大疑。媪因述所听:尼笑曰:“前言妇憎夫,故偏厌之。今妇意已转,所未转者男耳。请作两制之法,必有验。”母从之,索子枕如前缄置讫,又呼令归寝。更余,犹闻两榻上皆有转侧声,时作咳,都若不能寐。久之,闻两人在一床上唧唧语,但隐约不可辨。将曙,犹闻嬉笑,吃吃不绝。媪以告母,母喜。尼来,厚馈之。孙由是琴瑟和好。生一男两女,十余年从无角口之事。同人私问其故,笑曰:“前此顾影生怒,后此闻声而喜,自亦不解其何心也。”异史氏曰:“移憎而爱,术亦神矣。然能令人喜者,亦能令人怒,术人之神,正术人之可畏也。先哲云:‘六婆不入门。’有见矣夫!”八大王
临洮冯生,盖贵介裔而凌夷矣。有渔鳖者负其债,不能偿,得鳖辄献之。一日献巨鳖,额有白点,生以其状异,放之。

后自婿家归,至恒河之侧,日已就昏,见一醉者从二三僮,颠跋而至,遥见生,便问:“何人?”生漫应:“行道者。”醉人怒曰:“宁无姓名,胡言行道者?”生驰驱心急,置不答,径过之。醉人益怒,捉袂使不得行,酒臭熏人。生更不耐,然力解不能脱。问:“汝何名?”呓然而对曰:“我南都旧令尹也。将何为?”生曰:“世间有此等令尹,辱寞世界矣!幸是旧令尹;假新令尹,将无杀尽途人耶?”醉人怒甚,势将用武。生大言曰:“我冯某非受人挝打者!”醉人闻之,变怒为欢,踉蹡下拜曰:“是我恩主,唐突勿罪!”起唤从人,先归治具。生辞之不得。握手行数里,见一小村。既入,则廊舍华好,似贵人家。醉人酲稍解,生始询其姓字。曰:“言之勿惊,我洮水八大王也。适西山青童招饮,不觉过醉,有犯尊颜,实切愧悚。”生知其妖,以其情辞殷渥,遂不畏怖。俄而设筵丰盛,促坐欢饮。
八大王最豪,连举数觥。生恐其复醉,再作萦扰,伪醉求寝。八大王已喻其意,笑曰:“君得无畏我狂耶?但请勿惧。凡醉人无行,谓隔夜不复记者,欺人耳。酒徒之不德,故犯者十之九。仆虽不齿于侪偶,顾未敢以无赖之行施之长者,何遂见拒如此?”生乃复坐,正容而谏曰:“既自知之,何勿改行?”八大王曰:“老夫为令尹时,沉湎尤过于今日。自触帝怒,谪归岛屿,力返前辙者十余年矣。今老将就木,潦倒不能横飞,故态复作,我自不解耳。兹敬闻命矣。”倾谈间远钟已动。八大王起,捉臂曰:“相聚不久。蓄有一物,聊报厚德。此不可以久佩,如愿后,当见还也。”口中吐一小人,仅寸许,因以爪掐生臂,痛若肤裂;急以小人按捺其上,释手已入革里,甲痕尚在,而漫漫坟起,类痰核状。惊问之,笑而不答。但曰:“君宜行矣。”送生出,八大王自返。回顾村舍全渺,惟一巨鳖,蠢蠢入水而没。

错愕久之,自念所获,必鳖宝也。由此目最明,凡有珠宝之处,黄泉下皆可见,即素所不知之物,亦随口而知其名。于寝室中,掘得藏镪数百,用度颇充。后有货故宅者,生视其中有藏镪无算,遂以重金购居之。由此与王公坪富矣,火齐木难之类皆蓄焉。得一镜,背有凤纽,环水云湘妃之图,光射里余,须眉皆可数。佳人一照,则影留其中,磨之不能灭也;若改妆重照,或更一美人,则前影消矣。时肃府第三公主绝美,雅慕其名。会主游崆峒,乃往伏山中,伺其下舆,照之而归,设置案头。审视之,见美人在中,拈巾微笑,口欲言而波欲动,喜而藏之。

年余为妻所泄,闻之肃府。王怒收之,追镜去,拟斩。生大贿中贵人,使言于王曰:“王如见赦,天下之至宝,不难致也。不然,有死而已,于王诚无所益。”王欲籍其家而徙之。三公主曰:“彼已窥我,十死亦不足解此玷,不如嫁之。”王不许,公主闭户不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