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然而然的那个心就到了这人身上了。可是咱们究竟是女孩儿家,一半是害羞,一半是害怕,断不能像那天津人的话,‘三言两语成夫妻’,毕竟得避忌点儿。
 
  “记得那年有个任三爷,一见就投缘,两三面后别提多好。那天晚上睡了觉,这可就胡思乱想开了。初起想这个人跟我怎么这么好,就起了个感激他的心,不能不同他亲近;再想他那模样,越想越好看;再想他那言谈,越想越有味。闭上眼就看见他,睁开眼还是想着他,这就着上了魔,这夜觉可就别想睡得好了!到了四五更的时候,脸上跟火烧的一样,飞热起来。用个镜子照照,真是面如桃花。那个样子,别说爷们看了要动心,连我自己看了都动心。那双眼珠子,不知为了什么,就像有水泡似的,拿个手绢擦擦,也真有点湿渌渌的。奇怪!到天明,头也昏了,眼也涩了,勉强睡一霎儿。刚睡不大工夫,听见有人说话,一骨碌就坐起来了。心里说:‘是我那三爷来了罢?’再定神听听,原来是打粗的火工清晨扫地呢。歪下头去再睡,这一觉可就到了晌午了。等到起来,除了这个人没第二件事听见,人说什么马褂子颜色好,花样新鲜,冒冒失失的就问:‘可是说三爷的那件马褂不是?’被人家瞅一眼笑两笑,自己也觉得失言,臊得脸通红的。停不多大会儿,听人家说,谁家兄弟中了举了。又冒失问:‘是三爷家的五爷不是?’被人家说:‘你敢是迷了罢。’又臊得跑开去。等到三爷当真来了,就同看见自己的魂灵似的,那一亲热,就不用问了。可是闺女家头一回的大事,那儿那么容易呢?自己固然不能启口,人家也不敢轻易启口,不过干亲热亲热罢哩!
 
  “到了几天后,这魔着的更深了,夜夜算计,不知几时可以同他亲近。又想他要住下这一夜,有多少话都说得了;又想在爹妈跟前说不得的话,对他都可以说得。想到这里,不知道有多欢喜。后来又想:我要他替我做什么衣裳;我要他替我做什么帐幔子;我要他替我做什么被褥;我要他买什么木器;我要问师父要那南院里那三间北屋,这屋子我要他怎么收拾,各式长桌、方桌,上头要他替我办什么摆饰,当中桌上、旁边墙上要他替我办坐钟、挂钟;我大襟上要他替我买个小金表;我们虽不用首饰,这手胳膊上实金镯子是一定要的,万不能少;甚至妆台、粉盒,没有一样不曾想到。这一夜又睡不着了。又想知道他能照我这样办不能?又想任三爷昨日亲口对我说‘我真爱你,爱极了。倘若能成就咱俩人好事,我就破了家,我也情愿;我就送了命,我也愿意。古人说得好: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只是不知你心里有我没有?’我当时怪臊的,只说了一句:‘我心同你心一样。’我此刻想来要他买这些物件,他一定肯的。又想我一件衣服,穿久了怪腻的,我要大毛做两套,是什么颜色,什么材料;中毛要两套;小毛要两套;棉、夹、单、纱要多少套,颜色花纹不要有犯重的。想到这时候,仿佛这无限若干的事物,都已经到我手里似的。又想正月香市,初一我穿什么衣裳,十五我穿什么衣裳;二月二龙抬头,我穿什么衣裳;清明我穿什么衣裳;四月初八佛爷生日,各庙香火都盛,我应该穿什么衣裳;五月节,七月半,八月中秋,九月重阳,十月朝,十一月冬至,十二月腊,我穿什么衣裳;某处大会,我得去看,怎么打扮;某处小会,我也得去,又应该怎样打扮。青云、紫云他们没有这些好装饰,多寒蠢,我多威武。又想我师父从七八岁抚养我这么大,我该做件什么衣服酬谢他;我乡下父母我该买什么东西叫他二老欢喜欢喜,他必叫着我的名儿说:‘大妞儿,你今儿怎么穿得这么花绍?真好看煞人!’又想二姨娘、大姑姑,我也得买点啥送他,还没有盘算得完,那四面的鸡子,胶胶角角,叫个不住。我心里说这鸡真正浑蛋,天还早着呢!再抬头看,窗户上已经白洋洋的了,这算我顶得意的一夜。
 
  “过了一天,任三爷又到庙里来啦,我抽了个空儿,把三爷扯到一个小屋子里,我说:‘咱俩说两句话。’到了那屋子里,我同三爷并肩坐在炕沿上我说:‘三爷我对你说……’这句才吐出口,我想那有这么不害臊的人呢?人家没有露口气,咱们女孩儿家倒先开口了。这一想把我臊的真没有地洞好钻下去,那脸登时飞红,拔开腿就往外跑。三爷一见,心里也就明白一大半了,上前一把把我抓过来望怀里一抱,说:‘心肝宝贝,你别跑,你的话我知道一半啦,这有什么害臊呢?人人都有这一回的,这事该怎么办法?你要什么物件?我都买给你,你老老实实说罢!’”
 
  逸云说:“我那心勃腾勃腾的乱跳,跳了会子,我就把前儿夜里想的事都说出来了。说了一遍,三爷沉吟了一沉吟说:‘好办,我今儿回去就禀知老太太商量,老太太最疼爱我的,没那个不依。俺三奶奶暂时不告诉他,娘们没有不吃醋的,恐怕在老太太跟前出坏。就是这么办,妥当,妥当。’话说完了,恐怕别人见疑,就走出来了。我又低低嘱咐一句:‘越快越好,我听您的信儿。’三爷说:‘那还用说。’也就匆匆忙忙下山回家去了。我送他到大门口,他还站住对我说:‘倘若老太太允许了,我这两天就不来,我托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