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道:“可以写个纸条儿,叫道士着个人送到店里,叫你的管家雇人送上山去,有何不可?”慧生道:“可以不必。横竖我们都有皮斗篷在小轿上,到了夜里披着皮斗篷,歪一歪就算了。谁还当真睡吗?”德夫人道:“这也使得。只是我瞧铁二叔他们二位,都没有皮斗篷,便怎么好?”老残笑道:“这可多虑了!我们走江湖的人,比不得你们做官的,我们那儿都可以混。不要说他山上有被褥,就是没被褥,我们也混得过去。”慧生说:“好,好!我们就去看温凉玉去罢。”
 
  说着就随了小道士走到西院,老道士迎接出来,深深施了一礼,各人回了一礼。走进堂屋,看见收拾得甚为干净。道士端出茶盒,无非是桂圆、栗子、玉带糕之类。大家吃了茶,要看温凉玉。道士引到里间,一个半桌上放着,还有个锦幅子盖着,道士将锦幅揭开,原来是一块青玉,有三尺多长,六七寸宽,一寸多厚,上半截深青,下半截淡青。道士说:“您用手摸摸看,上半多冻紥手,下半截一点不凉,仿佛有点温温的似的,上古传下来是我们小庙里镇山之宝。”德夫同环翠都摸了,诧异的很,老残笑道:“这个温凉玉,我也会做。”大家都怪问道:怎么?这是做出来假的吗?”老残道:“假却不假,只是块带半璞的玉,上半截是玉,所以甚凉;下半截是璞,所以不凉。”德慧生连连点头说:“不错,不错。”
 
  稍坐了一刻,给了道人的香钱,道士道了谢,又引到东院去看汉柏。有几棵两人合抱的大柏树,状貌甚是奇古,旁边有块小小石碣,上刻“汉柏”两个大字。诸人看过走回正殿,前面二门里边山轿俱已在此伺候。
 
  老残忽抬头,看见西廊有块破石片嵌在壁上,心知必是一个古碣,问那道士说:“西廊下那块破石片是什么古碑?”道士回说:“就是秦碣,俗名唤做‘泰山十字’。此地有拓片卖,老爷们要不要?”慧生道:“早已有过的了。”老残笑道:“我还有廿九字呢!”道士说:“那可就宝贵的了不得了。”
 
  说着,各人上了轿,看看搭连里的表已经十点过了。轿子抬着出了北门,斜插着向西北走;不到半里多路,道旁有大石碑一块立着,刻了六个大字:“孔子登泰山处。”慧生指与老残看,彼此相视而笑。此地已是泰山跟脚,从此便一步一步的向上行了。
 
  老残在轿子上,看泰安城西南上有一座圆陀陀的山,山上有个大庙,四面树木甚多,知道必是个有名的所在。便问轿夫道:“你瞧城西南那个有庙的山,你总知道叫什么名字罢?”轿夫回道:“那叫蒿里山,山上是阎罗王庙,山下有金桥、银桥、奈河桥,人死了都要走这里过的,所以人活着的时候多烧几回香,死后占大便宜呢!”老残诙谐道:“多烧几回香,譬如多请几回客,阎王爷也是人做的,难道不讲交情吗?”轿夫道:“你老真明白,说的一点不错。”
 
  这时已到真山脚,路渐湾曲,两边都是山了。走有点把钟的时候,到了一座庙宇,轿子在门口歇下。轿夫说:“此地是斗姥宫,里边全是姑子,太太们在这里吃饭很便当的。但凡上等客官,上山都是在这庙里吃饭。”德夫人说:“既是姑子庙,我们就在这里歇歇罢。”又问轿夫:“前面没有卖饭的店吗?”轿夫说:“老爷太太们都是在这里吃,前面有饭篷子,只卖大饼咸菜,没有别的,也没地方坐,都是蹲着吃,那是俺们吃饭的地方。”慧生说:“也好,我们且进去再说。”
 
  走进客堂,地方却极干净。有两个老姑子接出来,一个约五六十岁,一个四十多岁。大家坐下谈了几句,老姑子问:“太太们还没有用过饭罢?”德夫人说:“是的。一清早出来的,还没吃饭呢。”老姑子说:“我们小庙里粗饭是常预备的,但不知太太们上山烧香,是用荤菜是素菜?”德夫人道:“我们吃素吃荤,到也不拘,只是他们爷们家恐怕素吃不来,还是吃荤罢。可别多备,吃不完可惜了的。”老姑子说:“荒山小庙,要多也备不出来。”又问:“太太们同老爷们是一桌吃两桌吃呢?”德夫人道:“都是自家爷们,一桌吃罢,可得劳驾快点。”老姑子问:“您今儿还下山吗?恐来不及哩!”德夫人说:“虽不下山,恐赶不上山可不好。”老姑子道:“不要紧的,一霎就到山顶了。”
 
  当这说话之时,那四十多岁的姑子,早已走开,此刻才回,向那老姑子耳边咭咕了一阵,老姑子又向四十多岁姑子耳边咭咕了几句,老姑子回头便向德夫道:“请南院里坐罢。”便叫四十多岁的姑子前边引道,大家让德夫人同环翠先行,德慧生随后,老残打末。
 
  出了客堂的后门,向南拐湾,过了一个小穿堂,便到了南院。这院子朝南五间北屋甚大,朝北却是六间小南屋,穿堂东边三间,西边两间。那姑子引着德夫人出了穿堂,下了台阶,望东走到三间北屋跟前,看那北屋中间是六扇窗格,安了一个风门,悬着大红呢的夹板棉门帘。两边两间,却是砖砌的窗台,台上一块大玻璃,掩着素绢书画玻璃挡子,玻璃上面系两扇纸窗,冰片梅的格子眼儿。当中三层台阶,那姑子抢上那台阶,把板帘揭起,让德夫人及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