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益。像我们本来无罪者,一定可以蒙福哩!”老残道:“不要说成道是难极的事,就是还阳恐怕也不易罢!”石姑娘道:“我看你一身的生气,决不是个鬼,一定要还阳的。但是将来上天,莫忘了我苦海中人,幸甚幸甚。”老残道:“那个自然。只是我现在有许多事要请教于你。鬼住的是什么地方?人说在坟墓里,我看这街市同阳间一样,断不是坟墓可知。”石姑娘道:“你请出来,我说给你听。”
 
  两人便出了大门。石姑娘便指那空中仿佛像黄云似的所在,说道:“你见这上头了没有?那就是你们的地皮。这脚下踩的,是我们的地皮。阴阳不同天,更不同地呢!再下一层,是鬼死为聻的地方。鬼到人世去会作祟,聻到鬼世来亦会作祟。鬼怕聻,比人怕鬼还要怕得凶呢!”老残道:“鬼与人既不同地,鬼何以能到人世呢?”石姑娘道:“俗语常言,鬼行地中,如鱼行水中;鬼不见地,亦如鱼不见水。你此刻即在地中,你见有地吗?”老残道:“我只见脚下有地,难道这空中都是地吗?”石姑娘道:“可不是呢!我且给凭据你看。”便手掺着老残的手道:“我同你去看你们的地去。”仿佛像把身子往上一攒似的,早已立在空中,原来要东就东,要西就西,颇为有趣。便极力往上游去。石姑娘指道:“你看,上边就是你们的地皮了。你看,有几个人在那里化纸呢。”
 
  看那人世地皮上人,仿佛站在玻璃板上,看得清清楚楚。只见那上边有三个人正化纸钱,化过的,便一串一串挂下来了。其下有八九个鬼在那里抢纸钱。老残问道:“这是件甚事?”石姑娘道:“这三人化纸,一定是其家死了人,化给死人的。那死人有罪,被鬼差拘了去,得不着,所以都被这些野鬼抢了去了。”老残道:“我正要请教,这阳间的所化纸钱银锭子,果有用吗?”石姑娘说:“自然有用,鬼全靠这个。”老残道:“我问你,各省风俗不同,银钱纸锭亦都不同,到底哪一省行的是靠得住的呢?”石姑娘道:“都是一样,哪一省行甚么纸钱,哪一省鬼就用甚么纸钱。”老残道:“譬如我们遨游天下的人,逢时过节祭祖烧纸钱,或用家乡法子,或用本地法子,有妨碍没妨碍呢?”石姑娘道:“都无妨碍。譬如扬州人在福建做生意,得的钱都是烂板洋钱,汇到扬州就变成英洋,不过稍微折耗而已。北五省用银子,南京、芜湖用本洋,通汇起来还不是一样吗?阴世亦复如此,得了别省的钱,换作本省通用的钱,代了去便了。”
 
  老残问道:“祭祀祖、父,能得否?”石姑娘道:“一定能得,但有分别。如子孙祭祀时念及祖、父,虽隔千里万里,祖、父立刻感应,立刻便来享受。如不当一回事,随便奉行故事,毫无感情,祖、父在阴间不能知觉,往往被野鬼抢去。所以孔圣人说‘祭如在’,就是这个原故。圣人能通幽明,所以制礼作乐,皆是极精微的道理。后人不肯深心体会,就失之愈远了。”老残又问:“阳间有烧房化库的事,有用没用呢?”石姑娘说:“有用。但是房子一事,不比银钱,可以随处变换。何处化的库房,即在何处,不能挪移。然有一个法子,也可以行。如化库时,底下填满芦席,莫教他着土,这房子化到阴间,就如船只一样,虽千里万里也牵得去。”老残点头道:“颇有至理。”
 
  于是同回到家里,略坐一刻,可巧石姑娘的丈夫也就归来,见有男子在房,怒目而视,问石姑娘这是何人?石姑娘大有觳觫之状,语言蹇涩。老残不耐烦,高声说道:“我姓铁,名叫铁补残,与石姑娘系表姊妹。今日从贵宅门口过,见我表妹在此,我遂入门问讯一切。我却不知阴曹规矩,亲戚准许相往来否?如其不许,则冒昧之罪在我,与石姑娘无涉。”那人听了,向了老残仔细看了一会,说:“在下名折礼思,本系元朝人,在阴曹做了小官,于今五百余年了。原妻限满,转生山东去了,故又续娶令表妹为妻。不知先生惠顾,失礼甚多。先生大名,阳世虽不甚大,阴间久已如雷震耳。但风闻仙寿尚未满期,即满期亦不会闲散如此,究竟是何原故,乞略示一二。”老残道:“在下亦不知何故,闻系因一个人命牵连案件,被差人拘来。既自见了阎罗天子,却一句也不曾问到。原案究竟是哪一案,是何地何人何事。与我何干系,全不知道,甚为闷闷。”折礼思笑道:“阴间案件,不比阳世,先生一到,案情早已冰消瓦解,故无庸直询。但是既蒙惠顾,礼宜备酒馔款待,惟阴间酒食,大不利于生人,故不敢以相敬之意致害尊体。”老残道:“初次识荆,亦断不敢相扰。但既蒙不弃,有一事请教。仆此刻孤魂飘泊,无所依据,不知如何是好?”折礼思道:“阁下不是发愿要游览阴界吗?等到阁下游兴衰时,自然就返本还原了,此刻也不便深说。”又道:“舍下太狭隘,我们同到酒楼上热闹一霎儿罢!”
 
  便约老残一同出了大门,老残问向哪方走,折礼思说:“我引路罢。”就前行拐了几个弯,走了三四条大街,行到一处,迎面有条大河,河边有座酒楼,灯烛辉煌,照耀如同白日。上得楼去,一间一间的雅座,如蜂窝一般。折礼思拣了一个座头入去,有个酒保送上菜单来。折公选了几样小菜,又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