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有善念,天必从之,谁知那年怡红院已萎复开的那株海棠,后来不知为不祥,王夫人于贾母没后,即命人芟去。谁知今春经了雨露,又复重荣。数日之间,竟高有五尺,都发了枝叶,长出花骨朵来。众人见了,无不欢喜,以为祥瑞之征。
是夜寅时吉期,将范、赵两家的小姐娶过门来。其间执凫、奠雁、合卺、交杯的这些礼节,无庸琐叙。因贾、甄两府同日喜事,到了次日,贾府上请的是女眷会亲;甄府上请的是男客赴席。俱是彩觞。
到了晚上席散,煞了戏文,甄宝玉欲教蒋玉函见见贾宝玉,所以又留下冯紫英和薛蟠,于客散后在内书房小饮。贾宝玉与蒋玉函相见,蒋玉函才跪了下去,贾宝玉便双手揽了起来。各道契阔,欢若平生。然而各有隐曲,四目相视,大难为情。又散坐着吃了会子茶。
茶罢,此时正值皓月当空,天气和暖。甄宝玉乃命人将一张团圆桌子放在天井内,桌上摆了一个攒盒儿,宾主五人团圆列坐。蒋玉函提壶每人面前斟了一杯,然后谢了坐,坐在下首。
酒过了三巡,蒋玉函又站起来,向贾宝玉笑道:“二爷,小的闻台驾回府,久欲造府叩见,总因上年老大人盛怒,二爷为小的受了委屈,所以不敢轻举妄动。今幸在此处再仰丰仪,小的无以为贺,愿手奉一杯,以伸积悃。”宝玉听了,忙将自己的杯儿端了起来,一口饮干,递了过来。甄宝玉忙道:“你既要敬宝二爷酒,就该弹起琵琶来,唱个小曲儿才是,那里有单敬酒的理呢。”蒋玉函听了,才要去取琵琶,只听薛蟠道:“又闹什么曲儿,哼哼唧唧的。不如教他敬宝兄弟一个皮杯儿,岂不剪绝些儿呢。”冯紫英哈哈的笑道:“薛老大,你真是个大草包。宝兄弟是你的表弟,又是你的妹夫,你怎么说出这个话来了。你说该罚不该罚?薛蟠听了,自己打嘴道:“该打,该打。拿琵琶来,我替他弹,教他学档子上的孩子们,在地下扭捏着唱个《马头调儿》,我们也看他个手眼身法儿,何如?”
众人听了,都说使得。蒋玉函听了,只得拿了个手帕,先走了个身式,向宝玉飞了个眼儿,唱道:冤家冤家你真胆大,跟随了僧、道竟去出家!大荒山,亏了仙师亲点化;太虚境,留下了一段风流话。
蓦地归来,臊坏了我们的那个他。暗投缳,三更半夜在床头挂。恨起来,恨不能一口凉水把你囫囵吞下。
众人听了,一齐大笑道:“唱的好,恰当切题。宝兄弟这可该唱一盅了。”宝玉听了,忙将杯子递了过去。蒋玉函满斟了一杯,宝玉接来,一气饮干。虽然同众欢笑,细听曲中言语,终觉感慨,心中一动,不觉酒上心来,连忙将筷子担在酒杯上,道:“暂且告便。”说罢出席,竟到后院去了。蒋玉函见了,便也随了出去。薛蟠楞楞怔怔站起来,也要跟了去,早被冯紫英一把按祝且说宝玉正在后院小解,忽听身后有人走的脚步响。回头一看,见是蒋玉函。忙掖起衣裳,笑道:“你也小解么?”蒋玉函低声道:“适才席上不便细陈隐曲。自从二爷去后,小的无意中娶亲,实不知是二爷房里的旧人,后悔不及。前日闻得二爷回府,他就愧愧悔莫当,半夜投缳自缢。小的不但无颜见二爷的金面,抑且落了个人财两空。”说着,就流下泪来。宝玉道:“你不必伤心,这个人我已经把他救活了。但他原是我的旧人,未便仍归于你,我另替你娶一房妻子也就是了。我想,你也常在我们家唱戏,我们女班子里有个芳官、藕官,你也是见过的,就把他两个都给你,如何?”蒋玉函听了,连忙打了个千儿道:“谢谢二爷。”忙将腰间所系的茜香罗汗巾,解了下来,递与宝玉道:“这原是小的当日孝敬二爷的东西,前日忽又陪嫁过来,今仍完壁归赵,惟求二爷赏脸。”宝玉笑着接来,忙将自己系的一条玉色洋绉旧汗巾解了下来,两相对换。
宝玉笑道:“咱们过去罢,仔细薛大哥又来胡闹。”
说毕,二人依旧走了过来。众人一见,都站起来让坐。冯紫英向宝玉笑道:“宝兄弟,我方才听见令表兄告诉我说,你如今房里大小是八位了,实在可敬可贺。”甄宝玉笑道:“我说句话,宝二哥可别计较,这正应了俗语说的‘狗揽八堆屎’是也。”说的众人都笑了。冯紫英道:“论起来大小八位,却也不足为奇。我还听见说,两位阃君同在一个房里,六位如君又是同在一个房里,这实在是件独得这奇。我有件东西正配你使用,等我教人取来你先瞧瞧。小厮呢?过来!你快回去和奶奶说,把那副鲛绡帐连匣儿拿来。”小厮答应,自去不提。
这里甄宝玉便命人斟热酒来,道:“宝二哥,我想咱们行个什么酒令儿才好。”宝玉道:“酒已多了,不如喝会子茶,早些儿散罢。老弟台新婚,应该早些儿安歇才是。我们在此,只是打扰,殊觉不安。”甄宝玉笑道:“此时不过才有定更时分,早得很呢。小弟不过只当一个人的差使,还不致贻误。二哥你当着八个人的差使,自然觉得时光有限了。”说的众人又都笑了。冯紫英道:“宝兄弟,我的意思,咱们仍旧行那年在我家行的那个令儿,好不好?那年说的是女儿,如今改做佳人。
那年说的是悲喜愁乐,如今改做生死去来。你道何如?”宝玉听了,笑道:“既是大哥你高兴,小弟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