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从他的这几十个人,里面虽是有上色的,有下色的,但那三杯黄汤下肚,嘴里七七八八的,都变做不是正经形像。那管帐的越看越疑,所以便把那走堂的喊到旁边,盘问他们吃酒的时候谈的什么心?堂倌倒还真真爽不过,当下就把得殷十万家绝产的话说了一遍。

殷长贵不知情由,见管帐的抓了银子,同那堂倌慢慢谈心,便发躁道:“快些把找头找出,我们还要有事去呢!”那管帐的见他催促,便向他一冷笑道:“朋友不要慌,我来理直你了!”管帐的这句话,却是有些说得不尴不尬的蹊景。那知殷长贵此时一者仗着自家是个大富翁,二者同在一起的还有几十个人,不由的便闹起脾气来了,当下把柜一拍,骂道:“你这人好混帐!人来照顾你家生意,难道是派伺前等后不成?”那管帐的被他破口大骂,不觉无名火起,便向柜外的一些做菜的、走堂的、烧火的、挑水的喊道:“你们多来几个人,把这些用假银子的强盗代我抓住!”大众一声吆喝,绳子扁担的都出着场了。一众本家见势头不好,你扯扯我,我扯扯你,便一哄而散。当下便将殷长贵拘住,不得让他分身。一面便着了一个打杂的去请东家。不上一刻,直见灯笼火把的来了无数的保甲兵。看官,保甲这一件事,本由宋朝王安石的时候才初作办起,那时的规矩却是很好的。但殷长贵见馆里喊他用假银的强盗,众本家都吓了逃走,他却一点不怕。暗道:银子用假了也是有的,昨日这时遇着这事者,还有个有冤无处伸,如今我赫赫的还有一份家当,谅一个开馆子的也不能把我怎样!想罢,但见那馆子里也不一定怎样得罪他,还拿了一张凳子,请他坐在柜外。那店里就同没事一样,不过着了一个挑水的,因晚间没事,看住他,不让他走。

殷长贵好生闷气,再怎样哼儿吭儿的,那管帐的道:“你不必发威,马上自有人来赔你的礼,请你回公馆是了。”殷长贵听他这话,心中暗道:照这样讲法,一定是那堂倌告诉了我的底细,他晓得没得下台,请一个人来转弯,所以才这样说法。但我却有一件心事,大保儿虽然已经埋掉,大事就作为没什么变卦。但是当开发人的还不曾开发,一本大帐还不曾有得到手;加之这一位大娘,我看他那情形,也不是个忠厚的。一个族长,虽然有点道理,年已七十一岁,手上又被那棺材钉栽了一个通心过,还不晓得捧住手,此时是什么蹊景。我的个宝贝儿子,要论他得偌大的家财,算是个有福的了。无如人都叫他做四六七八。看官,请教怎么叫住个四六七八呢?临安以及江南的人,个个都称傻子为二十五。这个二十五的名号,后来人都晓得了,就有人另外又造出个新鲜名目,叫做“四六七八”。怎么为叫四六七八呢?四同六是个十,再加上个七,是个十七,再加上个八,不是还是二十五吗?闲话体提。总之殷长贵晓得自家的儿子不大玲珑,丢在家中,心里更放心不下。无如身边既拿出假银,叫做自家理缺。只得硬捺住性了,单见究竟是怎样的办法?

就此又过了一会,忽听街上轰轰的脚步声合着那马蹄声。长贵正然奇异,只见几十个保甲兵,一手抓的高柄灯笼,一手抓的短刀,到了馆子门口,通身站定。末了一骑马,那马上坐在一个小武官的样子,年纪才二十多岁。一马到了馆门门口,岔脚就跳下马来。那馆子里由管帐的起,统统迎了出来,走进柜里,叽叽咕咕一会。那武官走出柜外,朝殷长贵上下估量了许久,便道:“你姓什么?”长贵仗着自家是个富翁,谅他不过一个保甲段委,以为瞧他不起,他冒冒失失的问来,也便冒冒失失的答道:“我姓殷。”武官又道:“你做什么营业?”长贵道:“我在家里享福。”武官道:“你既在家里享福,因何同上几十个流氓下馆子吃酒?”长贵道:“自然有事,才请这许多人吃酒呢。总吃酒把酒钱,吃菜把菜钱,管什么人多人少呢!”武官见他语语顶撞,便大声道:“吃酒便吃酒,因何用假银子?你这假银于是由那处来的呢?”长贵见他声腔大了,也便大声道:“我家里银子多得很,不过失于检点。既是看出假的来,照换是了。身边就换不出,如相信得过呢,就记片帐,来日收钱;设或不相信呢,就着人跟我家去拿真的。也没什么了不得大事!我殷长贵不说句狂话,立时要搬个一万八千银子也还搬得出。可笑他们店里的这些人,叫做有眼无珠,还要惊天动地的把你足下请得来。请教还是办我个盗?办我个匪是了?”武官见他出言吐语虽属有些麻木,晓得他绝不是个盗匪。当下又问道:“据你讲的,你是很富足的了。你家如今住什么地方呢?”长贵道:“足下可曾听见人说西湖滨有个殷十万家么?那就是舍下。”武官一听这才明白。但殷十万已死,闹了这许多事,这武官并不清楚。却因殷十万在西湖滨上是个个都晓得的,因此这武官就把个殷长贵从住是殷十万。暗道:怎么这大家业的人,这样一个穷形,那里才由病里爬起来的吗?也罢,我无论他怎样阔式样,我是要照我的公事办的。必须如此如此,那一个小小的竹杠定被我敲着了。

主意想定,便笑嘻嘻的向长贵道:“老先生不必见恼。如今我们保甲上奉了钦定的章程,虽王公大臣,如有扰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