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劳攘,岂其乃祖乃父家起贸易,公子欲继其志而为是欤,抑自乐奔走而然欤?”三缄曰:“否。小子生有癖性,道好辟谷,故周游四方,访求师友以参考之。一切禄位功名,在所不计。”老叟曰:“公子只一人乎,家庭犹有父母耶?”三缄曰:“父母俱存耳。”老叟曰:“辟谷一说,自古有之,然能成仙者,只闻钟离、曹、李之辈,女也闻有何仙、藐姑、麻姑之传,未闻今时有拔宅飞升者也。子误矣,子误为人言所惑矣。以子有用年华,既不立志青云,为王朝报效,而椿萱浩德,又未克补报庭帏。惟求入圣越凡,朝日驰驱道左,尔父尔母倚闾之望,谅难免之。设或染疾在牀,奄奄一逝,生不能养,死未能葬,抱恨终身矣。吾劝公子先将伦常力尽,待其只身无碍,再求大道未晚。”三缄为老叟数语打入心坎,默然者久之。老叟见三缄沉吟在座,将筵撤去,导入密室,扫洁牀榻,向三缄而言曰:“公子长途奔走,劳顿极矣,即请自便。”言罢出户。
  三缄牀头独坐,计亲寿算,思亲形容,恨不能举翅高飞,得见父母于顷刻。思之愈急,夜不成眠,漏滴三更,忽然入梦。
  间里在望,风景依稀,及行李入门,时寂寞无人,呼之家仆,亦无应者。忙进内室,见父母白发蓬蓬,双目瞑然,仰卧于榻。
  三缄跪呼良久,父母始举目视曰:“尔三缄乎,再不归来,吾二老恐入黄泉矣。如到黄泉,心所不甘者,以儿远游未返,父子娘母未能一面耳。”三缄聆此,痛哭失声。一梦醒来,尚在他乡。趁天发晓,拜辞老叟,绝程而奔。






第十二回 奉父母诚感天地 读诗书道易功名


  三缄自白马庄闻老叟一番言语,事亲之念日系于怀,兼之梦亲卧牀,家人无影,心愈着急,与仆晓行夜宿,不辞风尘苦况,望乡关遄征。
  行至黑水江边,苦无舟楫,沿江而转。转至江左又合一溪,其江愈宽。无舟焉能过渡。三缄心忙意乱,欲觅农夫访之,而农歌不闻;欲觅渔人访之,而渔歌不答。踌躇四顾,望洋悼叹者良久。忽听上流欸乃一声,一个小渔舟顺江而来,打桨渔夫颓然老矣。
  三缄忙至江岸,呼曰:“渔翁渡我,重谢以金。”连呼数声,奈渔翁耳不能闻,摇橹直下。三缄急招以手,渔翁始停橹问曰:“尔欲过江乎?”三缄点额频频。渔翁曰:“尔可下至渡头,方好上舟。”言已,摇舟竟去。主仆于是疾趋下岸,若有数里,舟影毫无。三缄曰:“小舟何如是之速乎?”仆曰:“舟小而轻,所载无物,乌得不速?”三缄曰:“如是急急赶之,不然此舟一过,别无渡之者也。”仆诺,复趋数里,一嘴横隔,由嘴截出去,渔舟相去有百步之遥。三缄手语渔翁,渔翁向前指之。三缄奔向下流,汗盈浃背,幸至渡口,渔舟已傍岸系着矣。
  三缄息定,揖渔翁而言曰:“祈老翁渡吾,过江吾必重重相谢。”渔翁摇首曰:“吾舟是吾产,捕鱼日常然,若贪尘世宝,不在此江前。”三缄闻之曰:“翁真廉士也。”渔翁曰:“红尘富贵,久已看穿,吾家子孙甚繁,产业亦厚,如欲享福一生,受用不尽耳。”三缄曰:“以翁之德与翁之年,正宜福享庭帏,娱欢老景,何必孤身在艇,遨游江汉哉?”渔翁曰:“人生不满百,消化如同雪;日在江汉间,所求长生诀。”三缄曰:“闻翁言谈,其亦廉而有道者也。不鄙朽木之才,愿拜门墙,师事终身,可乎?”渔翁曰:“吾尚求师不得,敢诩教人?”三缄曰:“老翁大道久成,其不乐为吾师者,吝而弗予也。”渔翁曰:“大道昭然天壤,要自求之耳。”三缄曰:“翁既吝道不予,可能行此方便,一渡吾否?”渔翁曰:“举手之劳,何烦累嘱。”三缄见其言词慷慨,主仆登舟。渔翁运动桡橹,缓缓过江。方举以金谢之,而渔翁舟去如风,转瞬间已帆扬天际矣。三缄伫立遥望,赞叹不已。仆恐途程有误,催促前行。
  行去里余,三缄自觉心烦意倦,正欲得一旅舍早早息肩,不意刚到山丫,茅店在望,往来过客投宿累累。三缄与仆借此停骖,尤幸旅主甚贤,饭食酒肴颇堪裹腹。主仆餐罢,谢金入室。室内安置数榻,榻中一人呼吁,呻吟不绝于口。询其所以,乃奔走江湖,染疾在身而不得归者。言乃父母衰迈,妻儿悬望,不禁大放悲声。三缄曰:“毋泣毋泣,吾问尔疾重若此,可有药资乎?”其人曰:“无之。”三缄遂赠银两,嘱旅主为之调剂焉。
  昧爽,主仆早起,被晓而行。约有廿旬,已抵桑梓。三缄喜极,茫茫然归,家人见之,奔告翁妪。翁妪呼入内室,泣曰:“儿归乎,吾疾卧牀头已数月矣。”三缄亦跪地泣曰:“儿好远游,父母有疾而不知,儿之罪也。”即命家人遍访名医,调治亲疾。三缄衣不解带,步履不停,念念心心,望疾速愈。殊日复一日,呻吟愈甚。三缄思曰:“亲疾如是,儿视不救,何用子为?”于是暗割股肉,烹食双老,而其疾益加。三缄无可如何,只得每夜焚香,祈天默佑,历数十夕,心虔不担上皇为孝思所感,传太白金星而言曰:“朕御座前时有孝光透及,不知尘世孝子有何不遂,卿可入世一行查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