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。他向来最恶佛教,每说好好的一个人,偏信那些和尚、女尼不经之谈,惑于佛老之说蔑弃伦常,为智者所不取。今日忽然他信起佛来,前后如何大相背谬,其中必有原故。素馨小姐见伯青如此,大为诧异,走近床前,笑问道: “我闻得你早间还愿去的,又有什么不如意事,独自一个儿睡在这里怄气?”  
  伯青长叹了一声道: “我的心事,也不必瞒你。”遂将慧珠与他别气发恨修行的话说了一遍。素馨听了笑道: “我只当什么大事,原来为的这些不要紧的,快别要如此,惹人笑话。若再叫老爷知道,又要说你锺情娼妓,不顾父母授我的身体了。我虽没有见过慧珠,闻得他人品又好,学问又好,是你生平第一个知己。他如今看破世情立志修行,不理你了,你所以才辜负的。慧珠既是个聪明女子,心地必另有见识,断不是那些随波逐流的人,惑于世间,一时胡涂,妄冀好处的。只怕是你粗心,未能领略他的意思。即如他是个俗人,信于佛教不同你亲近;你不是俗入咧,亦可付之度外,不犯着为他自家气恼。譬如一种姣艳异常的花,人人所爱,偏为你独得,分外喜欢;不料浇灌失时,花将就萎,心中自然惋惜,又不忍见他枯死,莫若移栽地下,?或送到深山大谷之内。其花得了地气,受了风露,渐淅滋长起来;那时方明白其花因屈曲在盆内,是以枯萎,如今散荡了,非独不萎,反比从前在盆内更外姣艳动人。当此之际,还是随他在地下,还是仍移到盆子里去呢?果真再移向盆内,必至复萎;与其使花复萎,何妨割舍些留他在地下去,大可公诸同好,又可不时赏玩,较之枯死盆内是胜一层。今日慧珠既死心踏地的修行,你即勉强他,必至如花一般屈曲而死。二则老爷正恼你留恋青楼,若一定违逆亲命更非人子的道理。不如两全其美,既不有伤亲心,又遂了知己的志向。只当他是你的人,另自起居的,你也可时去走走。你平日心地旷达不凡,遇事都可作退步想,何以今日倒掂掇起来?”
  素馨小姐一席话,说得伯青哑口无言,脸上现出惭愧之色。暗自忖度道: “我实系胡涂了,意见反出于妇人之下。畹秀果真非薄情寡恩的人,他其中定有原故,慢慢的自然寻出根底。我何用急促自寻苦恼?只要我居心对得过他就是了。”想到这里倒觉心内爽畅起来,起身向素馨深深打了一躬,笑道: “极承指教,茅塞顿开,真乃我一时见识不到,自己不明白的处在。”即回身叫人预备晚饭,夫妻对坐吃毕,又说了一会闲话,各自归寝。
  从此伯青隔一二日即至聂家,有意无意的访问慧珠,许他见面,即寻些不关痛痒的话说说;有时只在外间,或小怜那边少坐片刻。小怜亦曾问过慧珠几次,皆截钉削铁的一字不改。在小怜的意思叫伯青等慧珠欢喜的时候,何妨当面去问一番,爽性再用柔情打动他,看他怎生回答。无如伯青深知慧珠性格,不敢造次。  
  接着琼珍小姐起程日近,各家亲眷都来饯送。祝公怕的琼珍初次出门,不惯陆路上风霜,虽有护送的人,皆是江府几名老年仕妇。祝公即命伯青亲送他妹子上路,沿途既有照应;又暗中支遣伯青到汉槎任所,料定汉槎必要留住伯青,过了一年半载,免得常记挂着聂家。倘然背着我做了,那时木已成舟,生米煮好熟饭,当真与他过不去么?伯青不敢违拗,只得去嘱咐小怜,见机而作的试探,倘能回心转意,可去告诉声小儒,他自有处置;又去重托了小儒一番。  
  择吉登程,同了琼珍小姐向山东进发。伯青心内却有一层欢喜,因计算柳五官此时早到了山东,即不然路上也可迎着他。除了慧珠,五官亦是知己,况多时未晤,正好会见他说说别后情景,以破积闷。想着倒觉欣然,恨不能一步到了山东去会五官。
  暂且不提伯青兄妹在路行走。且说柳五官自离了京中,在路走了半月,已至汉槎任所。耽搁了几天,五官本与汉槎没甚关切,即辞别起身。汉槎款留不住,赠了路费,又拨人护送出境。五官沿途看山玩水,到处勾留,所以与伯青错过,没有见着。
  这日,已过王营,开发了骡车回去。在袁浦住了几日,买舟到淮城来寻二郎。清晨开船,傍午早抵淮城,命跟他的两个人先押着行装进城,到淮安府衙门里去。自己方随后登岸,取路入城,缓缓在街市上闲步,看那来往的人与沿街铺面,甚为热闹。好在淮安府署是出名地方,问得出的,不怕走迷失了。
  进了城未及数步,忽然淅淅沥沥落起雨来。五官心内着忙,即赶着走去,只顾了落雨,忘却问人向那条街道抄近。信着脚步乱走\反绕到城边背巷内去了。此时风又紧雨又大,五官周身湿透,猛抬头见迎面一座古寺,石碉上字迹模糊,看不出是什么庙,只得进去暂避,俟雨稍止再走。幸而天色尚早,进了山门见神像剥落,墙壁欹斜,荒凉情景不堪入目。院内数株老树,风吹得落叶满空,越觉得风雨更大了。  
  五官四顾无人,害怕起来。那些神像狰狞怒视,更令人可畏。急急走入正殿,中央供着三清祖师,方知是道家的住落。殿内仍然没人,只得再向里走,转过殿后一座六角小门,五官探头一望,见内里一带房屋甚为精致,与外大不相同。五官忖道:“里间房屋如此整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