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壶白酒,一手拿了一包花生,一包盐炒杏仁儿送到晴雯面前,道:“姑娘喝一杯赶赶寒气。”晴雯摇头道:“我不喝,你们也少喝些,别灌得大醉了,停会妖精来把你们连骨头都吃了去还不醒呢。”那老婆子道:“姑娘别再讲这些话来吓我们了。”当下老婆子们自去喝酒,晴雯因不带针线过来,无可消遣,独自一个人坐在炕上,因地思人,未免想起林姑娘来,发了一会心事。
  寒天夜漏正长,屋内并无钟表,远远听得谯楼正交二鼓,窗外忽起一阵风来,吹得竹枝簌簌有声。里间屋里两个老婆子早已睡熟,打的鼾声不绝。晴雯此时也觉有些胆怯,站起身来把蜡花剪了剪,静听院子里毫无响动。且去就枕,直挨到三更,有些倦意,朦胧合眼,一觉睡至天明。醒来见两个老婆子都已起身,说:“夜儿真睡的安静,托姑娘的福,把那邪祟都压住了。如今可天天要求姑娘在这里住着呢。”一个老婆子早舀了脸水进来,晴雯便起身穿好衣服,道:“我不在这里洗面。”
  当下出了院门,望稻香村来,径到紫鹃屋里。紫鹃道:“我正要来瞧你,夜里可见些什么?”晴雯道:“来的一群妖精,都是青面獠牙,要来找紫鹃姑娘的。说他先前住在这里,为什么躲开了,我和他们说:‘如今在稻香村住着’,仔细今夜来找你呢。”紫鹃笑道:“你本是狐狸精,如今可和外四路的妖精认了朋友来欺侮人家,我也不怕。”一面取出梳具借给晴雯。
  晴雯赶忙梳洗了来见李纨,回明夜间无事的话。李纨道:“我早知是他们造的谣言。”便叫林之孝家的来说明。林家的将信将疑,嗔怪上夜的婆子胡说。
  晴雯一连三夜在潇湘馆住歇,照常安静。到了第四日,因在那边诸色不便,便不肯过去。老婆子们料不能相强,只得把晴雯的被褥送了稻香村来。
  晴雯自与紫鹃同炕睡歇。夜长话多,晴雯自然要将自己出去后园内的情节细细盘问。前日周瑞家的所讲不到的情事,紫鹃与他痛快直谈,听得晴雯忽而眉竖,忽而泪垂,忽而骂那个,忽而怨这个,竟似听了一本有悲无欢,有离无合,没团圆的新戏。紫鹃亦如琴遇知音,流水高山弹的不厌不倦,直至五鼓始睡。
  过了两日,晴雯不在,潇湘馆便又作怪起来,闹的两个老婆子一夜没敢睡觉,等到天明才打了个盹。没法儿,又来找晴雯。晴雯生气嚷道:“我是太太的恩典叫进来在里头玩几天,不是替你们上夜的。真是活见鬼,我在里头住了几夜,何尝听见娘的什么响动?偏偏我走了,又闹起什么妖怪来了!我又不在龙虎山学过法的,妖怪就怕我了!谁耐烦憋在你们这屋子里住呢?任凭妖怪出来把潇湘馆的屋子都踩平了,也不关我事。”
  晴雯正在这里吵嚷,那边惜春偶然来到李宫裁处坐坐。李纨说起宝玉至今尚无下落,惜春道:“算起来不久该有消息了。”
  正说着,听得晴雯的声音在那里喧嚷。李纨便叫素云过去查问,素云转得身,王夫人处打发小丫头来请李纨。李纨就把此事撩开,一径走了。惜春素来不管闲事,随后也起身要走。素云回来,因此事奇怪,便将晴雯吵嚷缘由告诉了惜春。惜春叫素云去叫那两个老婆子来,那老婆子素知惜春在园不理家务,今听他叫唤,只得过来,要把前后情节回明。惜春道:“不用你们讲,我都明白。咱们园子里正要兴旺的时候,那里有什么妖孽!你们既然害怕,我给你们镇治镇治就好了。”便叫老婆子跟到自己屋里,命彩屏取了笔砚,裁了半张红纸,提起笔来写了几个字,当时封好,又在封面顶头画了一圈,递给老婆子道:“你记清楚了,有圈儿的为上,别颠倒过来。拿去高高的粘在屋门上边,包管你不听见什么响动就是了。可不许拆开封来,倘给人家瞧了一瞧就不灵了。”老婆子虽然不信,只得谢了惜春,先将纸封儿拿去粘贴。不道果然灵验,书且少表。
  再讲李纨来到王夫人处,见从前送黛玉到南边的人回来了,炕上堆着许多东西都是黛玉给他带来送人的。自贾母起以及邢、王二夫人,东府珍大奶奶婆媳,薛姨妈,凡素日相好各姊妹,连赵、周二姨娘都每件上粘签记认。另开总单一纸,无非江南土物、绸绫、香粉、巾帕、笔墨、笺纸,配搭得宜,轻重不等。
  外送妙玉伽南镶嵌珊瑚佛头念珠一串,海南香四束,龙井茶二瓶,尖笋尖两篓。又敬献佛前鹅黄哆罗呢顾绣龛门一挂,绢地锦裱白描“达摩渡江”一幅,系名人手笔。王夫人因见内有送宝玉、宝钗二人的物件,不觉触目伤心,垂泪不已。
  讲到黛玉,焚巾时已将自己所送宝玉之物,一一索回毁弃,以示决绝,因何又送宝玉的东西?不知黛玉近来心地将皈于一尘不染境界,胸中何有宝玉?既无宝玉,而众姊妹皆有投赠,独宝玉无之,则未免尚有芥蒂,即非菩提无树明镜无台之本意矣。今不知宝玉已经出家,只作泛常应酬,聊尽多年兄妹一处相聚旧情。亲之正以疏之,从前临行时必欲与宝玉晤面辞别,即此意也。
  此时,王夫人因凤姐正在病中,叫李纨来先把送贾母的东西理出,自己引着送黛玉的老婆子并家人媳妇,同到贾母屋里,预备老太太要问林姑娘家里的事。留下一个老婆子,叫李纨照单打发,逐一分送各处。除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