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静王府里宴客唱戏,传了蒋琪官去伺候。接连闹了几日,直到第四天才得回家,赶忙来到新人屋里,欲与温存一番,一眼瞧见衣架上的茜香罗汗巾。因这件东西本是外国进贡的罕物,又切记那一年赠与宝玉的,如何忘记了?定睛细认,大吃一惊。
  又将新妇端详了一回,便问:“你莫非是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姊姊吗?”袭人粉脸泛红,低头无语。蒋玉函道:“记得那年和二爷在酒席上行令,犯了姊姊的芳名,旁人还罚了我的酒,说宝二爷屋里有一位袭人姊姊,不该道出这两个字来。才见了这条茜香罗汗巾,就是我孝敬二爷的,想起姊姊姓花,定然就是袭人姊姊了。如今千亏万亏,是北静王府里传我去唱戏耽搁了三天,虽与姊姊洞房花烛,尚未共枕同衾。前儿在王府里听说王爷为二爷的事很惦记,传一个起课先生叫张铁嘴起了一课,说二爷这个人本有夙根,但此时还不能抛撇红尘,不久就有回家的消息。我今误取了姊姊,日后二爷回来,纵然宽恕,我如何对得住二爷呢?便是二爷当真出了家,一辈子不回来,我也不肯唐突姊姊。这件事便怎么样好呢?”当下蒋琪官心上盘算一番,便向袭人作了四个揖,赶忙出去了。
  这里袭人听了蒋琪官的话,竟置身无地。想宝玉果真回来,自然好,也叫老太太、太太放一条心。但就我这个人看起来,俗语说的“嫁出去的女儿,如同泼出去的水”,我已经到了这里,还有脸儿再进府去不成?倒不如宝玉不回来的干净。
  不说袭人胡思乱想,提过这条大红汗巾呆呆的拿在手里,呜呜咽咽哭个不了。再讲平儿、鸳鸯、麝月、秋纹这几个人,知道袭人回家去不多几日就出了嫁,夫家离城不远。这一天讲起,因念素日姊妹情分,攒凑几两银子,备了四个盒子。平儿回明凤姐,叫周瑞家的出去瞧他一瞧。
  周家的便坐了车,带了自己家里一个小丫头,叫赶车的先到花自芳家里,问明他妹子嫁的人家住在那里。那赶车的早已知道,说:“不消问得,就是紫檀堡蒋家,离城不过十几里路。”
  说着,一扬鞭赶出了城,径望蒋玉函家来。到门前住了车,先叫赶车的端了盒子进去,随后周瑞家的下了车,带了小丫头一径走进里边。早有蒋家一个使唤的老婆子听说是荣府来的人,赶忙迎了出来。一见周瑞家的穿戴体面,不敢怠慢,便陪笑迎进堂屋,一面让坐。
  周瑞家的问:“新娘屋子在那里?”那老婆子问明了姓,便道:“周奶奶,你不知道,新娘已经不在了。”周瑞家的倒吃了一惊,忙问道:“怎么说不在了?”那婆子道:“周奶奶请这里坐下,慢慢讲给你听,笑话多着呢。想是我们这位相公今年天喜星没照命,头里聘过一家姓吴,也是荣府里出来的姑娘。媒人已讲得停停妥妥,到了过礼这一天,媒人还不出他家的屋门,不知为什么,那一个姑娘就上了吊了。幸亏解救得快没有死,女家顿时把亲事退了。如今娶了这位新娘来,人材也出众,性格也温存,才三四天,还没同房,就把他退还了娘家。瞧着我们这位相公,只好一辈子在场面上给人家做老婆,自己竟没有娶老婆的福分呢。”
  那婆子话未完,周瑞家的已听得满肚子疑惑,又想近来不听见里头打发丫头出去,或者是东府里的也未可知,为什么又上起吊来?此时反将袭人之事搁过一旁,尽着盘算那一个是谁,便根问头里聘的新娘家住在那里。那婆子道:“就是同堡相离不远。这里东去,过了林子,门前一个大场院,一溜种着十多株大柳树,从这里出去,转过那黑丛丛的林子,便是他家。”
  周瑞家的一面起身,那婆子陪笑道:“周奶奶倒白走了一趟。”
  便叫一个小厮把几个食盒捧了出去,道:“周奶奶顺路到花姑娘家里瞧瞧去,自然里头还有些钩儿麻藤的事,他细细的告诉你老人家呢。”说着,送周瑞家的出来上了车。周瑞家的细想这两件事,心上不得明白。先要到那一家去问问,又恐这老婆子说话传借,正在拿不定主意,书且按下。
  讲到吴贵家里,因先前把晴雯的棺柩抬到化人厂去,送了回来,已算把这件事归结,所有遗下的东西都是他媳妇收了起来。还有几吊钱,吴贵拿去花用了,心中安然无事。到了一年后,听得风言风语,传他表妹子又活了转来,现在他叔子家里住着,心上惊疑不定,怕瞒昧他的东西终有要发觉。两口子疑心生暗鬼。一日吴贵的女人忽然害起病来,昏迷不醒,胡言乱语的嚷说:“我是当方土地,查察你们瞒心昧了荣府许多财物,不快快拿去送还,便不饶你们性命。”说着站起身来找了一根木棍,向吴贵劈头打来。吴贵身心战栗,一手接着棍子,双膝跪倒哀求土地尊神道:“瞒昧的东西,明儿就去送还。”因不便送进荣府,等他女人苏醒说明此事,吴贵的女人也是害怕,情愿送还了他。
  待至次日,吴贵将首饰衣服连花去几吊钱也拼凑齐了,包了一包袱送到他叔子家里。看见晴雯果然活着,面庞比旧时肥胖了许多。一面认了好些不是,然后把东西逐一交代清楚。晴雯因那时宋妈送出来的包袱,自己在病危之际不能检点。今儿吴贵一总送还了他,也是意想不到的事,因此把从前待他这些不好之处都撩开了。
  说话间,问起荣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