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轩寂寂,帘幕沉沉。屋檐下还挂个不全的铁马,被东风吹的叮当乱响。此时将近黄昏,宝玉心中十分伤感。
  莺儿过去掀起绛毡板帘,见当地笼着个花梨架白铜小火盆,临窗桌堆着那祭礼,满屋里却无灰尘。便教他两个把兰花供在迎面案上,又把小方桌抬来放在中间,把鲜果摆好,又供了碗雨前茶,前面设上小炉。麝月问:“二爷不是要写字吗?”宝玉道:“不写了,你舀水来洗洗手,拈香。”正自安排,听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。宝玉净手拈香,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,默祷一番,起来坐在椅子上痛哭了一场。麝月、莺儿看着又是好笑,又想起黛玉在日的光景,不免也都伤起心来。二人商量,过来也磕了四个头。宝玉站起来,看里间,见床上堆着两卷铺盖,宝玉说:“把我的就铺在套间林姑娘常睡的暖阁里。你们俩就在这床上罢!”麝月钩起秋香色软帘,只闻得一种香气,深浸脑髓。麝月说:“什么香?”莺儿说:“这是林姑娘。”麝月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莺儿说:“那年我跟着姑娘们放风筝,我光着脖子。林姑娘怕我吹着,就把自己的一条白绉绸手巾给我围上。后来我还去,就赏了那手巾,就是这个香味儿。
  我放在箱子里薰衣裳都香了。”麝月说:“瞎说,这些年还香?”宝玉听见这些话,便说:“你们不知道,像这样香总不会散的。所以古人曾说过‘至今三载留余香’,这正是一样的香了。”莺儿说:“这么说起来,我们姑娘那冷香丸的香气自然将来也是不散的了。”麝月瞅了他一眼,莺儿自知夫言,忙着铺设好了,服侍宝玉宽衣睡下。二人背起灯光,自去歇息不提。
  且说宝玉虽躺下并未睡着,想起黛玉在时,花容月貌并那雅谑娇嗔,无一样不令人销魂,未免在枕上落了几点眼泪。忽听一阵风来,吹的那满院的嫩梢相触,便想起《西厢记》上的“风弄竹声则道金佩响”,真成了“意悬悬业眼,急攘攘情怀。”正想着,只听窗个有脚步声,宝玉起身一看,见个垂髫侍儿提着个绛纱宫灯,后面一个美人手扶小婢,姗姗而来。进门来,宝玉细看时,不是别人,却是黛玉。头挽云髻,身披雾过去縠。宝玉迎着问道:“妹妹身上好?”那美人并不答言,而带薄嗔,坐在生前常坐的椅子上,说:“宝玉你好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滴下泪来。宝玉说:“妹妹还是恼我呢!”回头看了看,不见那两个侍儿,便走近前来,说:“并非我负心,因是双亲之命。自你仙逝后,我时时在念,刻刻难忘。你若不信,拿出心来你看!”黛玉道:“你这些话,我都不懂。自你搬出园去,我每日无非是调鹦、看竹,及时行乐。”此刻,宝玉恍惚自己娶的原是黛玉,仿佛今日正是佳期。向黛玉笑道:“数载苦心,也有今日了。”暗想道:“他们都说娶的是宝姐姐,原来还是林妹妹。”看他两道似蹙非蹙的眉,两只似睁非睁的眼。宝玉情不自禁,那黛玉也就半推半就,这一夜绸缪缱绻,不必细说。
  只听一声鸡鸣,宝玉从梦中惊醒。那枕上云香,被中艳影,依稀尚在。看了看残灯微焰,窗纸发白。想方才的梦景,若说是梦,又历历分明;若说非梦,仍是我一人在此。也不管他是梦不是梦,也算是了结了我二人的心愿。翻来覆去,见天已大亮,自己起来,走到外间,见他二人并未卸妆,合盖着一床被,尚在梦乡。宝玉轻轻的坐在旁边,麝月一睁眼看见,便推莺儿。
  二人笑着起来,说:“二爷好早,别是没睡罢!”宝玉笑问:“昨夜花神来了没有?”麝月说:“怎么没来?”宝玉问:“你听见说什么没有?”麝月向莺儿使个眼色,莺儿说:“那些话我可不说了。”宝玉又问:“你们到底听见没有?”二人齐说:“岂止听见,还瞧见了呢!”宝玉又问:“瞧见什么了?”麝月说:“那更说不得了。”宝玉听见这话,只道昨夜的事他们有所见闻,便红了脸,笑道:“不用闹了,咱们家去再说罢。”不知宝玉到家说些什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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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九回 劝扶正凤姐怜夫 因积德平儿生子

  话说宝玉带着麝月、莺儿回到自己房中,见宝钗正在窗下临镜,袭人站在背后篦头。袭人说:“回来了。”宝钗回头问道:“见着花神了?花神可好哇?”宝玉笑着坐在旁边,说:“什么好不好,不过是心到神知罢了。”宝钗笑问莺、月二人:
  “你们瞧见花神没有?”宝玉只怕他们说出昨夜的话来,忙着说道:“信他们胡说呢,”麝月笑道:“没见着花神,倒遇着雨神了。”莺儿说:“这一夜下的还了得,对着那竹子更响的利害。”麝月忙着伏侍宝玉梳洗毕,又吃了一碗莲子桂元汤,便往上房请安去了。这里二人便将昨晚如何上祭,如何哭,今早又谆谆盘问他们的话,细细说了一遍。宝钗对袭人笑道:“不这么样,他也不依。倘或再发起呆性来,倒不好。”麝月说:“这一夜又冷又怕,他躺下就着了。只听后院里不知什么响,吓的我蒙上头才睡着了。今日二爷起来,我们还不知道呢。”此时宝钗晓妆已毕,穿了衣服到王夫人处请安。只见李嬷嬷跟了巧姐儿过来请安,王夫人问嬷嬷:“平儿这儿日怎么样?”嬷嬷说:“怀都下去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