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定下功课,每天各样都写两三开,只是不见好。”贾政道:“你估量着半天的工夫,七开半的大卷了,写得下来么?”贾兰道:“每两开也只写半个时辰,可没试过整本的。”贾政道:“过几天写熟了,也要练习写整本的,我看你平常写的破体字太多,自己要格外检点,好歹还在其次,有了破体字,一瞧就瞧出来。加上一个黄签字,就不能往前头摆了。”贾兰连应几声是。

  贾政又道:“文章也要多作两篇,熟熟手才好。”贾兰道:“师父定的每三天作一篇,都请师父看了。”贾政问:“是何题?”贾兰道:“上课是管叔以殷叛,再上一课是岁寒一章。”贾政道:“上课的题目重在以字,前人那篇成文,出股首句是武庚非能叛之人也,对股首句是武庚又处于不得不叛之势也。两面对应,把那以字的神髓都刻画出来了。作文要如此扣题,方为警策。岁寒一章,是重然后知三字,若不从此着眼,便是松柏后凋四个字的文章了。你可体会到了么?”贾兰道:“师父也是如此讲法。”贾政又问:“稿子可在手边?”贾兰道:“上课的稿子孙儿还带着呢。”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两张红格纸,呈与贾政。

  贾政看那文稿上有许多浓圈密点,知是代儒看过的,便带起花镜从头细看,觉得从起股起,文气就非常气沛,起股、中股也都能扣着题旨,切实发挥。看到最后两小股,代儒密密夹圈,在格子上批着“目光如炬”四字。那文章是:

  太白之仇,岂能并立于高天之下,殷而以殷叛,着周人之曲辞也。设非有助其兴戎,亦惟是菇痛君亲,效来宾之白马征诛之局,不能求谅于骨肉之间,管叔而以叛书,姬宗之惭德也。设竟得底子成绩,安知不正名?篡弑比干,盅于黄熊。

  贾政看了两遍,也觉得很有意思,却嫌他笔锋大利,便对贾兰道:“这两股你师父以为好,我觉得太露锋芒,场里头倒不合适。况且会试又与乡试风气不同,乡试还有取才气的,到了会试,总是取那四平八稳的文章。你只看近几科的闱墨,就知道了。”贾兰答应道:“是。”见贾政无话,正要退下。

  又听王夫人唤道:“兰儿。”便走至跟前站住。王夫人道:“用功是好事,身子也是要紧的。我听说你前儿考首善书院,领卷子回来,一直做到三四更天,多么累身体哟!以后切记不要煞夜。”贾兰道:“平常总是早睡的,就是那天晚点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生的儿女,你大姑妈做了娘娘享尽了福去了,你老子小的时候就多病,未免娇养点,也是千灾百难的,刚刚娶了亲,中了举人,你二婶子又有了喜,他又丢下我走了。可叫我指望谁呢?眼下只有指望你了,你爷爷是望六的人了,家里这个重担子全在你身上,你可要……“说至要字,不由得声酸泪咽,说不下去。

  贾政听了也无限伤感,便独自踱了出去。贾兰心中凄惶,只得勉强忍住,劝慰王夫人道:“太太放心,孙儿是不走的。若说学问,我的经历很浅,但就读书所得,觉得古人大文章大经济都是从忠孝两字出来的,咱们世禄之家,白白的衣租食税,若虚受厚恩,一无报答,这忠字何在?老爷太太这么爱惜我,期望我成人,若不替我父亲图个显扬,这孝字何在?亏了忠孝,丢了根本,不但那膏梁文章白糟踏了,就侥幸得了台阁广誉也等于欺世盗名一流,不足齿数的了。”

  王夫人听他话,非常欢喜,拉着贾兰道:“好孩子,你有这个志气,总算你老子没白生了你,以后千万记着,越要好强,越要自己保重。你看你爷爷听不下去,忍着眼泪出去了,不知多么伤心呢。”贾兰连声答应,回至书房,从此按日用功,写出卷折,呈给贾政阅看。贾政又替他送给世交老辈,指点了许多楷法。

  忙中易过,不觉已到三月初旬,李纨看场期迫近,忙吩咐小厮们取出场具,亲自检点一番,那号衣号闱油幔卷袋等类有应该修补,有的还要添置,俱料理齐备。因去年有宝玉闪失之事,到了临场那几日,王夫人要李纨格外担心。那管事小厮们老成得力的,派他们送去。出场入场、各门各路都分派了,又怕别处小寓不甚严紧。刚好李祭酒家就住在考场附近,向他商量借了园子里五间大厅,给贾兰暂住。并托李家帮同接场送场,也算布置周密、无微不至的了。

  及至初八日搬移小寓,贾兰先至贾赦、贾政处回明进场,贾赦只说些吉利话,贾政又仔细嘱咐了一番。回至上房,辞别王夫人、李纨,王夫人也是再三叮嘱,又想起去年入闱是叔侄二人同去的,如今只剩贾兰一人,不免牵怀落泪。李纨更拉着贾兰不放,说了这件,又好像忘了那件,絮絮叨叨似要远别的一般。还是贾政见天色不早,恐有迟误,进来催着走了。

  欲知贾兰中与不中?且俟下回分解。
  
 

 
第九回 开吟社探春赏花 忤亲庭贾环逃杖
 
  话说贾兰赴试春闱,王夫人、李纨未免悬念。探春因为替王夫人解闷,便向周琼说明了,回来暂住。此时李纹、李绮虽已许字,但未出阁,李婶娘怕李纨烦闷,也叫她们姐妹来此作伴。

  一时顿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