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看的出神,不防脚下绊着树根,一跤栽倒,将个孩子压在身上,烟袋断做三截。那堂客气极,在和尚脸上打了几掌。见那孩子头青脸肿,哭的要死,恨不可解,又在和尚脸上咬了几口,拿着断烟袋在光脑袋上像敲木鱼一样使劲乱打。和尚跪在地下,尽着磕头。惜春们忍不住纵声大笑,涕泪齐出。平儿忍笑说道 :“这不是诗料, 倒是厨房里的菜料。”众人又复大笑不止。
  赵禄带着厨子在伙食船上备齐酒菜,平儿们四人开怀畅饮,福儿在这边伺候。三姐妹比不得当年各有心事,如今俱有归着,倒还胜似当初,人人心中欢喜。见满湖中画船箫鼓,花影红妆,水面往来不绝。见那水阁边系着一只小湖船,窗口靠着一个美人,向这边定睛细看。平儿对惜春道 :“你们瞧那个人,倒像 是谁?”惜春、珍珠走到窗口探身细望,真有些面熟,想不出是谁。只见那美人对一个丫头说了几句话,用手指着这船。那丫头笑嘻嘻走出舱去,对个老头儿说了几句,那人点头,上岸去了。平儿道 :“你瞧那人指着咱们说话,一定有个缘故,且 看他是个什么主意。”彼此对窗相望。不一会儿见那老头子下船,向着那人说了几句话,只见那美人大喜,向着这边用手乱招。平儿命抱琴吩咐茗烟,去探听那船上的奶奶是谁。茗烟答应,去不多会,笑嘻嘻进舱回道 :“谁知是李二姑娘路过这儿, 带着丫头来逛。听说奶奶们在这里,乐的使不得,叫咱们放船过去。”姐妹三个靠在窗口,彼此隔水乱招。
  不多一会两船相并,命入画们去请李姑娘过来。只见李绮急忙忙走进舱来,先同惜春拜见,彼此流泪。惜春将平儿、珍珠近况交代几句,李绮连忙拜见,说道 :“做梦也想不到姐妹 们在这里见面,真是怪事。”月上笑道 :“李姑娘可认得我吗 ?”李绮道:“你不是月师兄?怎么也在这儿?”惜春道 : “这些缘故,横竖一句半句也说不了,这里景致也不是一会儿逛得完的。依我说咱们都到月师兄庵里,煮酒谈心,彼此畅说一宿。不知你可使得?”李绮道 :“很好!知己相逢,比游湖 更胜十倍。咱们就去罢!”珍珠道 :“你顺便给林姑娘去上个 坟儿也好。”李绮大喜。惜春命茗烟给李姑娘备办香烛。一同上轿,先往黛玉坟上哭拜一番,都往云巢庵来。拜佛完毕,俱到禅房坐下用茶,之后摆上酒果,五人饮酒谈心。
  李绮道 :“我自从出嫁之后,同着姐夫回去,家中十分清 苦。夫妻相守,难以苦度。数年来我又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。
  姐夫站不住,只得往边庭上投奔亲戚。谁知托神佛爷保佑,得了点儿军功,蒙朝廷恩典赏了一个主簿官儿。虽是清苦衙门,总比在破瓦窑里好些,差了人来接我到任。我因路过这里,要瞧平山堂的景致,谁知遇着你们。我在家时,听说宝兄弟出了家,老太太归了天。又听说二叔叔也不在了,薛姨妈带着岫烟姐姐也出了京。可怜我那一天不掉几点眼泪。刚才我还听不明白。二嫂子你将别后一切光景说给我听。”平儿姐妹三人,彼此轮流着源源本本直说了一夜。李绮悲喜交加,同珍珠们说不尽万千亲热。到了次日,姐妹们依依不舍。平儿三姐妹各人都送程仪。直到晌午,两边催着起身。不能耽搁。只得抱头恸哭而别。
  惜春们送李绮上船之后,谢了月上,又再三嘱咐托其补种梅花,领着众人匆匆上轿。因起身过迟,直到夜半才到清凉观,又在观中住了一宿。次日早饭后下船,出江口南风甚大,波浪汹涌。平儿十分惊怕,吩咐暂且湾住守风。茗烟也怕遇着上一磨儿的大风,难以招架,忙命船家且在金山湾住。
  寺里长老忙差轿来迎接拈香,珍珠们一齐上去,长老领着众僧在山门迎候。平儿们下轿,走至大雄宝殿,净手拈香。姐妹三人倒身下拜,殿上鸣钟擂鼓十分整肃。拜罢三尊大佛,又往各处拈香。珍珠见抱琴跪在佛前尽磕头,平儿笑道 :“佛爷 说也不要撕嘴,也不要你磕头。”珍珠眼圈儿通红,又忍不住好笑。命抱琴起来,辞了长老及知客和尚,只须一个小沙弥引导拈香。长老领命,吩咐知客在方丈备茶伺候,小沙弥引着往观音阁拈香,又往罗汉堂来。
  姐妹三人刚进殿门,只见一个蓬头和尚,穿着破衲,赤着两脚,手中拿着一把破蕉扇,敞着怀跳了出来,哈哈大笑道:
  “好快活!好快活!夫人、太太都来了!”珍珠吓了一跳,抬 头一看,原来非别,就是白云和尚。连忙一把拉住,叫道 : “平姐姐!你怎么不认得二哥?”平儿站住定睛细看,不觉一 阵心跳,两溜眼泪直掉了下来,说道 :“二爷!你怎么丢下我 去?”惜春也抓住道 :“二哥,你何苦闹的这个样儿?”白云 和尚笑道 :“我何曾丢掉谁来!你们都好,我很放心。”对平 儿道 :“境遇妙不可言,日兴一日,你家中事务横竖我都知道。 对二婶子说,不用惦记,只管随处而安。惜妹妹你也从此顺境了。我总在四处闲逛,遇着亦可见面。”说毕,撒开手,将身跳入殿前金鱼缸里。平儿们瞧着他笑嘻嘻缩了下去,一会儿身子不见,转眼之间头面也无,只剩一张嘴浮在水面,说道 : “我往海上去逛,不能久叙了。”说毕,那一张嘴化成一对金 鱼,钻入水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