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拖练白。花开罗绮,丛丛含笑似相迎;鸟弄笙簧,恰恰欢呼如有意。陇畔稻田千万顷,云边茅舍两三家。
敬德一路行程,行到前不着村,后不傍店的去处,心下踌躇。日将西坠,不能过个安歇的所在,只得又往前行。远远望见一座粉壁萧墙,敬德趱上前去,却是一所庄院。果然幽雅:门临溪涧,户傍峰峦,疏松隔水奏笙簧,绝壁过云开锦绣。粉墙内数茎竹婵娟,苔径中几丛花窈窕。书积百个 171讨孔宅,田连阡陌富豪家。
有一个老者站在门首。敬德近前道:“公公作揖!卑人是行路的,天晚不遇客店。欲借贵庄歇宿一宵,明早就行!”老者道:“客官休怪!我家近日被妖魔打扰,不能相容!”敬德问:“怎么缘故?”老者说:“这怪物,每到黑夜,就出来搅扰,把东房人扛到西房,南边人移到北边。着魔的人,如醉如痴一般。自家大男小女,到晚时,聚做一房安歇。若遇妖魔出来,合家筛锣擂鼓,方得宁息。因此不好留大汉存身,并无别情!”敬德见说,微微冷笑道:“有这等怪事!我好歹在你家歇一夜,如遇此怪,自有降伏他的本事!”老者说:“我去禀员外知道。”老者行进厅前,见了员外道:“外边有一个行路的人,遇晚要借宿一夜,特来禀知!”说:“我家有妖魔打扰,存不得身!”门公道:“与他备细说了,他说不怕什么妖魔,自有降伏的本事!”员外说:“且唤进来,我自与他说!”门公出外,叫了敬德,同到厅上。见那员外,乌巾素服,白发苍颜,芒鞋竹杖,飘飘然似陆地神仙、商山四皓。敬德上前作揖,员外连忙答礼。瞧见敬德,堂堂虎体英雄辈,凛凛彪躯将相才。
好个汉子!问说:“大汉何处人氏?到哪里营干?”敬德说:“卑人单阳县金吾村人,复姓尉迟,名恭。因往朔州投军,天晚不能前去,乞借贵庄安歇一宵,感恩不浅!”员外道:“我家中近出妖魔惊扰,恐不稳便!”敬德说:“不妨!如遇妖魔,卑人替员外擒拿便了!”员外道:“若降得妖物,自当重谢!”
分付安排妇饭款待。又取一条铁棍付与敬德。员外聚集大小人口归房不提。
且说敬德吃了夜饭,把铁棍放在身旁,壁上挂着一盏灯,把衣服拴束停当,就在厅前安寝。一更无事,二更悄然,将近三鼓,只听得门外起一阵风。风过处,厅门大开,就如: 172山崩石坠,雷震风号。共工怒触不周山,力士锤飞秦帝辇。积雪压坍巫峡庙,狂风刮倒摘星楼!
敬德听见声响门开,连忙拿了铁棍,站将起来,闪在一边。
定睛一瞧,只见一个形体矮胖、口似血盆、越黑的怪物。敬德举起铁棍,大喝一声:“孽怪休走!”乘势一棍打去。那妖魔仲腰展背,径奔过来,左盘右踅,里滚外撩,寒风凛凛,冷气飕飕,星移斗转,月暗云迷。从三更直打到五更,敬德性如火发,奋勇一棍,拦头打去,正中妖魔。那妖魔折身往后园跑去,敬德随后紧追。只见钻进水沟躲避,再不见些踪迹。敬德手内擎着铁棍,就守住沟边,坐在地上,不觉一个盹睡着了。一会儿日出东方,天色已亮。员外一家宅眷起来开了内门,带着仆从,走出厅前,不见了尉迟。员外道:“那汉一定着妖魔的手了!”四下里寻不见,直至后花园中,只见尉迟头枕着膝,睡在水沟边,鼾吼如雷。员外近前唤醒:“大汉!天明了,还这等好睡!”尉迟欠身而醒。但见:茸茸细草披烟润,灼灼娇花带露香。
睡觉不知天已白,半疑残月半疑霜。
敬德连忙站起来,与员外施礼,道:“夜来果有个妖魔!
与我闹了半夜,被我拦头一棍,他就跑。是我直赶到此间,他往沟里钻了下去。我恐失忘了所在,就守在此。你家有锄头,取一把来,待我掘将下去,务要寻个下落!”员外唤家童取了锄头来,递与敬德。敬德手执锄头,往沟内掘将下去,约有四五尺深,又是一层石板。石板底下,有一块车轮大小,四边俱越黑、中间带微红、名为“红心刃铁 ”。尉迟双手掇将起来,讨两条麻绳,拴缚停当。敬德问:“员外!这个东西,你要也不要?”员外道:“成精的东西,我要做什么?”敬德说:“既不要,我替你拿去撩掉了罢!”员外道:“大汉千万撩远些, 173省得又来家里为祸!”尉迟说:“员外但放心,我知道了!”员外一面分付置酒饭与尉迟吃,又取几贯钱送与尉迟。尉迟辞别员外,把这块铁背在肩上,离了庄院,往前就行。时逢夏月,天气甚是炎热。怎见得?浇汤烂石,畏日煎沙。万方支住红炉,身也浑居金甑。
水云接引横云汉,林鸟无声掩翠荫。
敬德行有数十里之地,自觉身体有些倦怠,却遇着一株合抱不来大槐树。敬德走近树边,放下了铁,坐在绿荫之下歇凉。
看那槐树,果然生得好!
虬枝屈曲,直干嵯峨。千层黛色拂青霄,百匝浓云遮白日。扶疏高蕊,每看花发三秋;萧瑟寒风,最喜凉生九夏。黄萼能催文学士,绿荫堪憩路行人。
只见一个白发苍颜老者,也来到树下歇凉。老者问说:“大汉!你这块铁,可卖与人么?”敬德心下自想:“我要这铁也无用,且卖几贯钱,也好盘缠!”回言:“我也要卖与人。”
老者说:“要多少钱?”敬德说:“要一百贯钱。”老者说:“价钱不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