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堂香火。这时受了董秀才的气,正想要寻事害他,不期恰遇了方六一这个杀星,可不是董昌的晦气到了。
  当下方六一见了姚二妈,满面撮起笑来,问道:“二妈,何故两日不到我家来走走?今日为何红了半边面皮,气忿忿,骨笃了嘴,不言不语,莫非与那个合口嘴么?”这婆子正要与他计较,却好被他道着经脉,便扯到一个僻静处,把适来董秀才殴辱缘故,细细告诉一遍。方六一带着笑道:“如此说来,你却吃了亏哩。”姚二妈道:“便是无端受了这酸丁一场呕气,又还幸得他娘子极力解劝,不曾十分吃亏。”方六一道:“这样不通道理的秀才,却有恁般贤慧老婆。”姚二妈道:“贤慧还是小事,只这标致人物,却是天下少的。”方六一惊道:“你且说他是如何模样?”姚二妈道:“那颜色美丽,令人一见销魂,自不消说。只这一种娉婷风韵,教我也形容他不出。六一官,你虽在风月场中走动,只怕眼睛里从不曾见这样绝色的少年妇人。”方六一道:“不道我侯官县有恁般绝色,可惜埋没在酸丁手里。二妈,可有甚法儿,教我见他一面,也叫作眼见希奇物,寿年一千岁。”姚二妈笑道:“见他也没用,空自动了虚火。你若有本事弄倒了这酸丁,收拾这娘子,供养在家,亲亲热热的受用,这便才是好汉。”方六一听罢,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:“谋人性命,夺人妻子,岂是我良善人做的。你也不消气的,且到我家吃杯红酒,散一散怀抱罢。”姚二妈道:“原来六一官如今吃斋念佛了,老身却失言也。”六一笑道:“你这婆子,心忒性急。大凡作事,自有次序,又要秘密,怎便恁般乱叫。况他又是个秀才,须寻个大题目,方能扳得他倒。”遂附耳低言道:“这桩事,除非先如此如此,种下根基,等待他落了我套中,再与你商量后事。做得成时,不要说出了你的气,少不得我还要重重相酬。”这婆子听了,连声喝采道:“如此妙计,管教一箭上垛。”方六一道:“我今要去完一小事,归时即便布置起来。明日你早到我家来,再细细商议。”姚二妈应诺,各自分手。正是:
  继母生猜恨礼疏,虔婆怀怨构风波。
  阴谋欲攘红颜妇,断送书生入网罗。
  且说董秀才,一日方要出门到学中会文,只见一人捧着拜匣走入来,取出两个柬贴递上。董昌看时,却是一个拜贴,一个礼贴,中写着:“通家眷弟方春顿首拜。”礼贴开具四羹四果,绉纱二端,白金五两,金扇四柄,玉章二方,松萝茶二瓶,金华酒四坛。董昌不认得这个名字,只道是送错了,方以为讶。外面三四个人,担礼捧盒,一齐送入,随后一人头顶万字头巾,身穿宽袖道袍,干鞋净袜,扩而充之,踱将进来。董昌不免降阶相迎,施礼看坐。这人不是别人,便是方六一这厮。可知六一原是排行,他平生欣羡睦州豪杰方腊以妖术诱众,反于帮源洞,僭号建元。既与同姓,妄意认为一宗,取名方春,见腊后逢春之意,欲待相时行事,大有不轨之念。当下坐定,董昌开言道:“小弟从不曾与台丈有交亲,为甚将此厚礼见赐,莫非有误?”方六一道:“春虽不才,同与先生土著三山城中,何谓不是交亲。弟此来一为敬仰高才绝学,庠序闻名,定然高攀仙桂,联捷龙门。自今相拜以后,即为故交,日后便好提拔。二则前日姚二妈闹宅,唐突先生,实为有罪。姚二妈乃不肖姨娘,瓜葛相联,方春代为负荆,敢具此薄礼请罪,万祈海涵。”说未了跪将下去。董昌慌忙扶起道:“一时小言,何足介意,这厚礼断不敢受。”方六一道:“先生不受,是见弃小弟了。”董昌推让再四,方六一坚意不肯收回,叫小厮连盒放下,起身作辞竟去。董昌年少智浅,见他这般勤殷,只道是好意。更兼寒儒家,绝少盘盒进门,见此羹果银纱等物,件件适用,想来受之亦无害于理。即唤转使人,也写个通家眷弟的谢帖,打发去了。
  申屠娘子问道:“适来何人,是何相知,如送如此厚礼?”董昌将名帖送与观看,说道:“此人从无一面,据他说,姚二妈是其姨娘,因前日费口一番,特来代他请罪,二则慕我文才,要结识做个相知,为此送这些儿礼物。”申屠娘子听了,摇首道:“此事来得蹊跷,不可不察。”董昌道:“娘子何以见知?”申屠娘子道:“当今世情,何人不趋炎附势,见兔放鹰,谁肯结交穷秀才。且又素不识面,骤致厚礼,可疑者一;前日姚二妈不过小言,又无深怨,此人即系两姨之子,也何消他来代为请罪,可疑者二。况君子不饮盗泉这水,岂可轻易受人之物?”董昌笑道:“娘子忒过虑了,自来有意思的人,尝物色英雄于尘埃中,岂可以世情起见,一概抹杀好人。我看此人情辞诚笃,料无他意,不必疑心。”申屠娘子道:“我虽过虑,官人也休过信。”董昌道:“这个我自理会得。”到次日,也备几件礼物去答拜。秀才人情,少不得是书文手卷诗扇之类。方六一尽都收了,留住便饭。董昌力辞,那里肯放,只得领情。名虽便饭,实则酒筵,方六一殷勤相劝,尽醉方散。至明日,姚二妈又到董家陪小心,称不是,一笑释然。
  自来读书人最好奉承,董昌见方六一恁般小心克己,认定是个好人,交无猜虑,日亲日近,竟为莫逆之交。方六一不时馈礼请酒,自己也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