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损名节。三年考满,父母受封。周氏女封为孺人,衣锦还乡,并不以旧时行径被人谈笑。
  那吴公佐出身富贵之家,容易革去延寿寺香火面目。像周氏从父亲织席起身,至于渔户退归,沿门乞食,衣裳褴褛。既无一寸光鲜,面目灰颓,哪见半分精采。无端身入朱家,饱食暖衣,及至出配吴生,资财充裕,女工针指,无有不精,身体发肤,倍增柔腻。坐一坐如花植雕栏,步一步似柳翻绣阁,却是为何?从来衣食养人,胜于庄严佛相。至若身居闺阃,封出朝廷,从头一想,总成一梦。奉劝世人,大开眼界.莫要一味趋炎附势,不肯济难扶危。倘后来人家胜天,可不惭赧无地?说便是这等说,恐怕跳不出炎凉腔子。何怪苏秦不第而归,王播闻钟而食,不为妻嫂所笑,阇黎所唾哉!自古道:“未归三尺土,难保百年身。”百年之内,饥寒夭折,也不可知。就是百年之内,荣华寿考,也不可定。只要人晓得难过的是眼前光景,未定的是将来结局,在自己不可轻易放过,在他人莫要轻易看人。若不信时,但看周氏女始初乞丐市中,后来官封紫诰,即是榜样。诗云:
  湛湛青天黯黯云,从头到底百年身。
  也难富贵将君许,且莫贫穷把目瞋。
  冬尽梅花须着蕊,雪消杨柳自逢春。
  丢开男子他家事,且看周娘一女人。
第七回 感恩鬼三古传题旨
  十里松音蒋子山,暮烟收尽梵宫宽。
  夜深更向紫薇宿,坐久始知凡骨寒。
  一派石泉流沆瀣,数廷霜竹颤琅玕。
  大鹏洵有抟风便,还许鹪鹩附羽翰。
  此诗乃郏正夫教儿子就学于王荆公,把这诗引见,并勉儿子奋志读书的意思。然读书不过为着功名两字,却不知读书是尽其在我,功名自有天命。假如人根器浅薄,禀性又懒惰,动不动想到某年上登科,某年上发甲,满口胡柴,不知分量。此等妄人,自不必说起。还有一等天生好资性,又好才学,准准的十年窗下,铁砚磨穿。若问到一举登科,尽付与东流之水,此是为何?大抵发达之人,一来是祖宗阴德,二来要自己功夫。有德者天必有报,有学者天又惜其若心,报以今生富贵。总之有个定数,一毫勉强不得。写得出手,才见学问,到得已身,才是功名。决不可画饼充饥,徒成话柄。正是:
  富贵未来休妄觊,功名到手始为真。
  鹪鹩欲奋图南翮,徒被时人笑破唇。
  话说宋孝宗淳熙年间,有一书生,姓仰名邻瞻。父亲仰望,是富阳县中户人家,妈妈曹氏,两口儿生平好善。在今人说好善,不过是造佛斋僧。但不知佛生于西天竺,那要人旃檀当塑?若是云游僧道,龙蛇浑杂,还有饮酒贪淫,劫财害命,胜于强盗十倍者,一般结伙游方。难道斋了这样和尚,便叫做行善?所以会修行者,救人饥寒,解人仇怨,隐讳人过失。遇穷人死不能殓者,舍棺木,或见荒郊野水,死骸暴露,收捞埋葬。又次一等,修建桥梁,补葺道路,这都是现在好事。仰家两口老头,行了三十年善事,家计日渐贫寒。只这一个读书儿子,早暮攻收,年到三四十岁,依然一领青衿。赖有结发妻子姚氏,绩麻织布,克尽女功。然除了读书的吃死饭,一家之中,出气多进气少。单靠着书包翻身,博一日甘来苦尽。那知时运不到,日穷一日。虽不懊悔几十年空行方便,然到得事体艰难,未免生出许多聒噪。
  仰邻瞻从此厌苦家中冗杂,寄居报恩寺中读书。古来佛在西天懈慢国之极边极际,国名安乐,本与中国不通。汉明帝时,西僧二人,以白马驼经四十二章来进。明帝缄于兰台石室,自此广兴佛法。至于梁武帝,尤极尊崇,遍处都是招提兰若。梁武帝姓萧,所以凡有佛有僧之处,皆名萧寺。仰邻瞻本是善门子弟,见此清净法门,朝钟暮鼓,诵经念佛,分明离却火坑,来到清凉世界,深喜其幽寂。又与主僧听虚和尚,甚说得来,因此也绝戒劳膻,随僧茶饭。只多了几茎头发,却便是一个不剃头的大知客。
  自早春到寺,倏忽便是六月。一日正当赤日当空,流火铄金之际,仰邻瞻自觉得圣贤对面,彻骨清凉。偶闲空些,便纵笔题— 下古风一篇,题曰六月吟,古风云:
  曦轮猪野柘杉松,火焚泰华云如峰。
  天地炉中赤烟起,江湖煦沫烹鱼龙。
  狰狞渴兽唇焦断,峻翮无声落睛汉。
  饥民逃生不逃热,血迸背皮流若汗。
  玉宇清宫彻罗绮,渴嚼冰壶森贝齿。
  炎风隔断珍珠帘,池口金龙吐寒水。
  象床珍簟凝流波,琼楼待月微酣歌。
  王孙昼夜纵娱乐,不知苦热还如何。
  吟罢,恰当月逢三五,分外清光。夜气既升,炎威稍减,忽然墙外有女人声音,说道:“热犹自可,只过世的人不见天日,真好苦也!”随又吟道:
  淮右东瓯路渺茫,游魂依旧各他方。
  此中十载身前梓,何处三生梦里香。
  腋气欲除荒草破,麦舟将去夜台凉。
  莫言伴读无磷火,泣断啼鹃刻漏长。
  邻瞻听了大惊道:“这语言诗句,分明是鬼,真好奇怪!”话声未了,听虚和尚叩门送茶,说:“官人今日热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