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起脸来喝道:“贱丫头,怎的不对他说,我是斯员外家,那个希罕你的银子。”莲房见小姐发怒,赶下台把小姐所言,说与莫谁何,将银子递还。莫谁何却不来接,说道:“你既是斯员外家,不希罕我这银子。可知我是会试举人,难道没有几件衣服,要你小姐替我爱惜,把汗巾儿与我揩手。”莲房见他说话不好,也不答应,将银子撇在地下,奔上台来,说道:“银子撇还他了,这人又不是本处人,自称是会试举人,说话好生无理,我也不睬他。”紫英道:“这便才是。至此已久,伴当们必然在外寻觅,快些去罢。”莲房随扶着小姐走下台阶,转过太湖石,只见莫谁何当道拦住,说道:“小姐慢行,还有话讲。”惊得紫英倒退几步,转身隐在太湖石畔,吩咐莲房对他说:“既称是会试举人,须是读书知礼,为甚阻我归路,是何道理?”莲房将话传说。莫谁何笑嘻嘻的道:“小生家本广西,去此几千里,何意与小姐邂逅相遇,岂不是三生有缘。但求小姐觌面见个礼儿,说句话儿,就放小姐去了,别没甚道理。”莲房将这话回覆了。紫英大怒,又教莲房传话说:“你是广西举人,只好在广西撒野,我这扬州却行不去。好好让我回去便罢,若还再无理,叫家人们进来,恐伤了你体面。况我家员外,性子不是好惹的,回去禀知,须与你干休不得。”
  莫谁何听了,心生一计,说道:“你小姐这话,只好吓乡里人,凭你斯员外利害,须奈何不得我远方举人。进来的门户,俱已塞断,就有家人伴当也飞不入来,也不怕你小姐飞了出去。还有一说,难道我央求了你小姐半日,白白就放了去,可不淡死了我。若不肯与我见礼讲话,卖路东西,也送些遮羞,才好让你去。不然就住上整年,也没处走。”莲房又把这话回覆了。紫英心中烦恼,埋怨莲房,便接口道:“你哄我到此处,惹出这场是非。”那丫头嘴儿却又来得快,说道:“先前说起,其实莲房不是。但教将汗巾与他拭手,这却是小姐的主意。”紫英被这句话撑住了口,懊悔不迭,又恐他用强逼迫,将如之何。心里慌张,没了主意。又不合向袖中,摸出一个红罗帕儿,教莲房送与莫谁何,传话说:“相公是读书君子,须达道理。彼此非亲非故,万无相见之事。绫帕一方,算不得礼数,权当作开门钱罢。”
  莫谁何接帕在手,笑道:“我又不是琼花观里管门的人,为何要开门钱。汗巾是你的,如今罗帕是小姐的,都是真正表证。小姐容我相见便罢,不容时,将便将此表证对你家员外说知,大家弄得不清不楚,但凭你去与小姐算计。”莲房是个丫头家,胆子小,听了这话,吓得心头乱跳,飞奔来对小姐说:“这事越弄得不好,此人如此如此撒野。小姐若不与他相见,倘若真个对员外说知,可不连累莲房,活活打死。胡乱见个礼儿,央告放归去罢。”紫英知道自家多事,一发悔之无及,踌躇一回,没奈何只得依了莲房,走出太湖石畔。莲房把手招道:“我小姐肯了,与你相见。”莫谁何喜得满面生花,向前深深作揖。紫英背转身,还个万福。莫谁何作揖起来,叉手说道:“小生本是广西桂林府临桂县新科举人,姓莫名可。因上京会试,路经贵府,闻小姐美貌无双,因此不愿入京,侨寓此地,欲求一见。不想天还人愿,今日得与小姐相会于此,真是夙缘前契。又蒙惠赠绫帕,小生当终身宝玩。但良缘难再,后会无期,小姐怎生发付小生则个。”
  紫英听了这些话,涨得满脸通红,又恼又好笑,暗道这是那里说起,向莲房附耳低低道:“你可对他说,方才说见个礼,便放我去。如今礼又见了,还要怎的。”莲房把这话说与,莫谁何道:“小生别无他意,只要小姐安放得小生妥贴,不然就死也不放小姐去。”紫英此时进退两难,暗自叹道:“罢,罢!这是我前世冤孽了。”就教莲房低低传说道:“三月初一,是夫人忌辰修斋。初三圆满,黄昏时候,菩萨送焚化时,在门首相会,自有话说。”莫谁何得了这话,分明接了一道圣旨,满心欢喜,又道:“小姐莫非说谎?”紫英又传话道:“如若失信,那时任凭你对员外说便了。”莫谁何点点头儿,连忙又作个揖道:“小姐金口御言,小生镌刻五内了。”道罢,急忙去开了梓潼阁后门,仍闪入林木中藏躲。紫英此时看了这个风流人物,未免也种下三分怜爱。虽则如此,终是女儿家,蓦地遇这没头没脑的事体,面上红一回,白一回,心头上一回,下一回,跳一个不止,与莲房急急走出梓潼楼下。那伴当轿夫,因不见了小姐梅香,惊天动地的找寻,也不知有多少时候了。紫英不敢再复迟延,疾忙上轿还家。到了房里,还是恍恍惚惚的。诗云:
  火近煤兮始作灾,木先腐朽蠹方胎。
  桃花不向源流出,渔棹何缘得入来。
  且说莫谁何,虽得了小姐口语,也还疑疑惑惑,不知是真是假。这几日一发难过,扳指头的到了三月初一,便到斯家门首打探,真个在家修斋。心里喜欢道:“这小姐端的不说假话,此事多分有望。”心下又转一念,从前门走到后门,东边看到西边。前门是官街,后门是小街,东边通哪一个城门,西边近哪条河路,都看在眼里。到初三傍晚,悄地把来元的青衣小帽穿起,闪出店门,径至斯家门首。等到了黄昏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