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不从时,只得磕头哀求了。”说罢,扑的双膝跪下,如捣蒜一般,磕一个不止。文子又好笑,又好恼,说道:“二哥怎地恁般没正经,想是真个醉了,还不起来!”仲先道:“若不许我,就磕到来年,也不起身。”文子道:“二哥你即日回去娶妻,自有于飞之乐,何苦要丧我的廉耻?”仲先道:“贤弟如肯俯就,终身不娶,亦所甘心。”文子道:“这样话只好哄
三岁孩子,如何哄得我过?”仲先道:“你若不信,我就设个誓吧!”推开窗子,对天跪下,磕了两个头,祝道:“皇天在上,如王仲先与潘文子定交之后,若又婚配妻子,山行当为虎食,舟行定喂鱼鳖。或遭天殛,身不能归土;或遇兵戈,碎尸万段。如王仲先立誓之后,潘文子仍复推阻,亦遭此恶报。”文子道:“呸!你自发誓,与我何干,也牵扯在内。”仲先跳起来,便去勾住文子道:“我设了这个誓愿,难道你还要推托不成?”大凡事最当不过歪厮缠。一个极正气的潘文子,却被王仲先苦苦哀求,又做出许多丑态,把铁一般硬的心肠,化作绵一般软,说道:“人非铁石,兄既为我情愿不娶,我若坚执不从,亦非人情也。慎厥终,惟其始,须择个好日子,治些酒席,权当合欢筵宴,那时方谐缱绻。”仲先笑道:“不消贤弟费心,阿兄预先选定今日,是会亲友结婚姻的天喜上吉期。日间与贤弟八拜为交,如今成就良缘,会亲结婚,都已应验,更没有好是今日。适来小酌,原是合卺怀的筵席,但到后日做三朝便了。”文子笑道:“原来你使这般欺心远计,我却愚昧,落在套中。”仲先道:“我居楚,你居吴,会合于越,此皆天意,岂出人谋?”说罢,二人就同床而卧。自此之后,把读书上进之念尽灰,日则同坐,夜则同眠,比向日光景,大不相同。他两个全不觉得,被人看出了破绽,这班同窗朋友,俱怀妒意,编出一只挂枝儿来,唱道:
  王仲先,你真是天生的造化。这一个小朋友似玉如花,没来由被你牵缠下。他夜里陪伴着你,你日里还饶不过他,好一对不生产的夫妻也,辨什么真和假。
  王仲先、潘文子初时听见,虽觉没趣,还老着脸只做不知。到后来众友当面讥诮,做鬼脸,连两个家僮也看不过许多肉麻,在背后议论没体面。只落得本房和尚,眼红心热,干咽涎唾。两人看看存身不住。那知这只挂枝儿,吹入了龙丘先生耳中,访问众学徒,此事是真是假,众学生把这些影响光景,一五一十说知。先生大怒,唤过二人,大骂了一顿没廉耻,逐他回去,不许潜住于此,玷辱门墙。王仲先还有是可,独羞得潘文子没处藏身,面上分明削脱了几层皮肉,此时地上右有一个孔儿,便钻了下去。正是:
  饶君掬尽钱塘水,难洗今朝满面羞。
  王仲先、潘文子既为先生所逐,只得同回寓中。这些朋友,晓得先生逐退,故意来探问。文子叮咛了和尚,只回说不在。文子跌足恨道:“通是这班嚼舌根的,弄嘴弄舌,挑斗先生,将我们羞辱这场。如今还是怎地处?”仲先道:“此处断然住不得了。我想贤家中,离此不远,不若同到府上,寻个幽僻所在,相资读书,倒也是一策。”文子道:“使不得,两个家僮尽晓得这些光景,回去定然报与父母知道。或者再传说于外,教小弟何颜见人!我想那功名富贵,总是浮云,况且渺茫难求。今兄既为我不娶,我又羞归故乡,不若寻个深山穷欲,隐避尘嚣,逍遥物外,以毕此生。设或饮食不继,一同寻个自尽,做个生死之交,何如?”仲先大喜道:“若是如此,生平志愿足矣。只是往何处去好?”文子道:“向日有个罗浮山老僧至此,说永嘉山水绝妙,罗浮山隔绝东瓯江外,是个神仙世界,海外丹台。我曾与老僧说,异日我至永嘉,当来相访。老僧欣然领诺,说来时但问般若庙无碍和尚,人都晓得。当时原是戏言,如今想起,这所在尽好避世,且有此熟人,可以倚傍。”计议已定,将平日所穿华丽衣服、铺程之类,尽都变卖,制办了两套布衣,并着粗布铺盖,整备停当。仲先、文子先打发勤学、牛儿,各赍书回家,辞绝父母,教妻子自去转嫁。然后打叠行装,别了主僧,渡过钱塘江,从富阳永康一路,先到处州,后至永嘉,出了双门,繇江心寺口渡船,径往罗浮山,访问般若庵无碍和尚。
  原来这老和尚,两月前已回首去了。师弟无障,见说是老和尚相知,便留在庵中。文子就央他寻觅个住处,凑巧山下有三间房屋,连着十数亩田,许多山地,一齐要卖。文子与仲先商议,田为可以膳生,山地可以做坟墓,余下砍柴供用,一举两得。遂将五十金买了这三间房屋,正中是个客坐,左一间为卧室,右一间是厨灶,不用仆人,两个自家炊爨,终日吟风弄月,遣兴调情。随又造起坟墓,打下两个生圹,就教佃户兼做坟丁。不过月间,事事完备。可惜一对少年子弟,为着后庭花的恩爱,弃了父母,退了妻子,却到空山中,做这收成结果的勾当。岂非天地间大罪人,人类中大异事,古今来大笑话!诗云:
  从来儿女说深情,几见双雄订死盟。
  忍绝天伦同草腐,倚闾人尚望归旌。
  话分两头。且说勤学、牛儿两个仆人,奉了主人之命,各赍书回家。牛儿本是村庄蠢人,连夜搭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