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氏背喜道:“不想这痴人,竟有这般痴福。一般的桃柳三春,不在我熏获半载。如今这副封诰,少不得是我受了。”对北平道:“这等,命下了不曾?”北平道:“就是田义赍诏,明日就回来了。”吴氏道:“既然如此,朝廷的旨意,是亵渎不得的。须要斋戒沐浴一番,才好接诏。快叫丫环,烧一锅热汤,洗一个大澡,把身子弄洁净些,也好顶冠束带。”北平道:“说得有理。这等快些烧香汤,等我沐裕”吴氏道:“你在这里等候,我去叫丫环送来。”
  安得瞿唐三峡水,浴去村郎满面尘。
  北平道:“毕竟是宦家出来的,晓得这样礼数。若把我们,那里知道。待我预先脱了衣服来。”丫环持了浴盆,又携了汤桶水杓等物,一齐送得进来道:“汤在这里,盆在这里,请爬下去洗裕”北平道:“你要在这里伏事,我今日这个澡,比不得往常,要像那杀猪宰羊的一般,一边洗一边刮,就等我忍些疼痛,也说不得,总是要洁静为主。是便是了,我闻得人说,书上有句成语,叫做沐猴而冠,我如今要戴朝冠。这一沐也断不可少。先将头发里面洗起,快些动手。”变形使者站在北平背后,等丫环动手洗浴,方好与他改形。谁知那丫环略洗得一两把,便道:“这样臭身子,那里被他熏得过。不如走了开去,等他自己好洗。桶内香汤易倒,盆中臭气难闻。少停出卖肥水,只要一钱一斤。”悄地走得去了,变形使者暗地道:“他那丫环去了,我不如变做丫环,替他洗裕在水盆里面改造,又分外变得快些。且待我自家先变了丫环来好替改造。”正是:要变他人先变己,就将己法变他人。
  变形使者变了丫环,先舀汤灌入口内。北平道:“为甚么原故,竟灌在口里来。哦,想是要替我洗肚肠了。便吃他些下去,濯濯肝肠,浇浇心腑,便吃口香汤也无碍。”使者又舀浴汤,浇在头发里面,又取物洒在眼内。”北平道:“呵呀,甚么东西,迷了眼,快替我揉一揉。”使者替他揉了眼睛,北平道:“脸上要紧,替我多打几下。不但洗去尘垢,遇疤好一处,都要用心沙汰。”使者将推刨,从头至尾浑身刨了一回。北平道:“刮洗这肌肤,用了猛力,我虽痛楚也甘捱。”使者用一手着胸,一手着背,用力按了一回。北平道:“若然把我背后胸前肉,推去得净更好。”使者又将他的脚扯了,伸缩一顿。
  北平道:“任你摩筋按骨,缩去伸来。你弄了这半日,也辛苦了,让你去罢。待我自己揩干身子,好穿衣服。”使者背后道:“将他一身缺陷,都补完了,回覆上帝去罢。”正是:心头若少崎岖事,世上应无缺陷人。
  北平揩了身子,穿了衣服。看壁上道:“好奇怪,方才吃下些水去,竟像换了一副肚肠。这报单上的字,起先识不上几个,如今都念得出了,难道是我福至心灵,竟把聪明孔窍都洗开了不成。娘子快来。”吴氏带了丫环出来,见了北平,着一惊道:“这是甚么客人,大爷往那里去了。”北平道:“娘子又来取笑,我就是大爷,那里还有第二个。”吴氏道:“呀,好奇怪,声音是他,怎么形像竟变了。你且走几步看。”北平走了几步,吴氏道:“一发奇怪,连走也不跷,背也不驼了。”
  丫环向北平身上嗅了一顿,又取手看了一看道:“大娘你看他身上的皮肉,白也白了许多,光也光了许多,连那三样臭气,都闻不出了。”北平道:“都是刮洗得到的原故。娘子也难为他,费了半日工夫,替我从头至脚,没有一件不洗到。”丫环道:“这等你见鬼了。我只洗得一两把,就跑了进去,何曾费甚么工夫。”北平大惊道:“呀,这等说起来,就果然奇怪了,快取镜子来,待我照一照看。”丫环取了镜子,北平接了一照,大惊道:“呀,这是甚么缘故。”吴氏道:“一定是神明之力了。或者该有这些造化,替你脱胎换骨,重做一副人身,也不可知。只是变得太骤,所以更奇。花面村郎,蛇皮俗子,眼睁睁立换胞胎。”北平道:“你们但知我形容改变,还不晓得我肚子里面,也明白了许多。竟不像以前骼突了。”吴氏道:“茅塞顿开,分明是奇福来了,相貌随心更改,莫道世界上无神明。亲眼见的,还有甚么疑猜。”宜春背后说道:“样样都变过了,只有那件要紧的东西,不知可曾变过,也要待我试他一试才好。”吴氏道:“我方才得了封荫之报,还只有三分欢喜,如今到有十分了。说不得我今晚先破私囊,备一席喜酒,一来拜谢天地,二来恭贺你的形海只是一件,恐怕那看经念佛的知道了,又要还起俗来,就有许多不便了。以前还尽那红颜债,到今宵才有一个笑容开。还愿你留住原形,等待那吃醋的来。”
  北平道:“娘子,你到是个佳人,我却不是才子。今晚上我到是寻常欢喜,娘子是十分凑意了。”吴氏斜眼向北平头上指了一下,走入房里去了。北平大笑,也走进房而去。
  却说邹小姐在静室里,对何小姐说道:“妹子,我和你避俗以来,光阴迅速,不觉已是一载有余,后来的那一个,倒安然做了家婆,与他睡了半年,也不曾被臭气熏死。我们两个早知如此,悔不当初,为甚么不权忍一忍。或者如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也不可知。如今囚禁在此,几时才得出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