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那住在湖南同乡会教书的陈学究来了。他原来和周之冕也很有交情。周之冕见他进来,即爬起身,一个头磕了下去,又止不住哀哀的哭泣,陈学究惊问柳梦菇,柳梦菇将原由说了,并说周之冕抵死也要奔丧,我正在这里劝他。陈学究听了,连连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!这一回去,不待到家,只怕就送了命。那才真是不孝呢!快把这念头收起。”周之冕见柳梦菇和陈学究都是这般劝说,只得收了泪垂头坐着。陈学究道:“老伯母既仙逝了,你我的交情不薄,应得在东京拣个地方,开一个追悼会,也尽我们一点意思。”柳梦菇忙赞成道:“我心中正也如此打算,地方就是大松俱乐部好。

  近来留学生,无论什么会都是借那里做会场。前日曾大癞兄弟替他父亲开追悼会,也是在那里。”

  陈学究道:“那日的追悼会,老柳你去了吗?”柳梦菇道:“我不曾。只和人合伙送了一首挽联。”陈学究笑道:“说起那日的挽联,真有许多笑话。第一是何海鸣的那一首最妙,他就在哀启中集了四句下来写做挽联。”说着,即念道:先严树林公四月九日党人俱乐部午后二时。

  柳梦菇也笑道:“这挽联真是新奇!”周之冕道:“曾大癞的父亲,本来没有什么事迹可以在挽联上出色,曾大癞兄弟,又是两个那么样卑污苟贱的人,何海鸣素来是瞧人不起的,哪有好话去挽他?特意是这般骂他们兄弟的。”陈学究点头道:“那是自然。只是何必将他悬挂起来自己丢脸?”周之冕道:“他们兄弟能认识几个字?知道是骂他的倒好了,也不得将它

  

  悬挂起来了。他们兄弟既不认识字,又见下款是‘何海鸣拜挽’几个字,怎肯不挂出来,埋没这点有势力的交情呢?”说得柳梦菇、陈学究都笑了。周之冕道:“既承二位的情,替先母开追悼会,自是感激万分。只是开会之前,也得发一遍哀启,我此刻五内如焚,何能提笔?没法,只得请子兴(陈学究名叫子兴)的大笔。”陈学究道:“这是我应得效力的事。不过我久疏笔砚,你昆玉又都是文豪,恐怕弄出来见笑。”柳梦菇道:“这不是客气的事。老陈,你便替他作一篇罢,你不要辜负他刚才还对你叩了个头。”周之冕道:“天尊,你真是生成的一把油嘴。我不是向你也叩了个头吗?照你这样说,也应得替我做一点事才好。”柳梦菇笑道:“我自然得替你做事,我就去大松俱乐部租定会场,且商议个日子。今日十一月十二(此是民国四年) .”周之冕道:“哀启连作带印刷总得几日工夫,订本月二十日罢。”陈学究点头道:“好!许先生定了本月十五回上海去,我还得去送行。追悼会的日子,不能不订远点。”

  当下三人商议妥了,陈学究向柳梦菇道:“我特来约你合伙替许先生饯行,遇着老周,几乎将话头打断了。你明日有工夫没有?”柳梦菇道:“我怎么没工夫?听凭何时都可以。”

  陈学究道:“你那政法学校的课没去上了吗?”柳梦菇道:“有时高兴也去听听。这几日因那翻译和一个下女在红叶馆结了婚,正在度蜜月的时候,没工夫宋上课。请了一个代替的,是个浙江人,说话难懂得很,我便懒得去听。”陈学究道:“我也听得说那翻译和一个下女要好得很,却不知道真个结起婚来,这事情也就希奇得很。那翻译我见过数次,年龄不过二十多岁,容貌又生得很漂亮,更是个世家子弟,怎的会爱上一个下女认真结起婚来?”柳梦菇笑道:“若是个生得好的下女,或是年轻的倒还罢了,偏偏那下女又是四十开外的年纪,容貌

  

  更是丑不可状,凡是知道他们这桩事的人,无一个不称奇道怪。

  最好笑是那翻译的朋友,见他要和那下女结婚,都觉诧异,跑去问他,你说那翻译怎么说?他说:‘我和她结婚,我心中还觉得辱没了她似的。我得她同意之后,欢喜得如获至宝,幸得她的年纪比我大了十几岁,不然我简直匹配她不上。’老陈你看,这不是骇人听闻的事吗?”周之冕见柳、陈二人谈这些话;他自觉是个罪人,不忍心多听,便告辞起身。陈学究也跟着起身道:“我们同走,我还得去大冢邀许先生。”说着,向柳梦菇道:“你去维新点菜,定明日午后四点钟,你顺便到青年会去约林胡子。”柳梦菇点头答应,身送周、陈二人下楼。

  周、陈作别去了,柳梦菇也就向猿神保町的维新料理店走。

  刚走过三崎町,只见劈面来了个人,摇头晃脑,非常得意的样子。柳梦菇一看,不是别人,也是同乡的一个小亡命客,姓谭名理蒿,在北伐第一军陈军长跟前当过三等副官的,久和柳梦菇认识,柳梦菇见他这高兴的样子,迎上去问道:“老谭到哪去,为何这等高兴?”谭理蒿见是柳梦菇,忙脱帽点头笑答道:“我正想到你家去,却不料在这里遇着了你。我刚才走锦町经过,看见一个中国留学生样子的人,抓着一个西崽似的后生,在那里拳打脚踢,口中不住的骂道:‘我多久就要打死你这杂种,一晌遇你不着,今日看你逃到哪里去!’那后生也口中骂道:‘我又不认识你,你这个东西怎么无缘无故的打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