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太太握着陈蒿的手问道:“这位周先生,二妹和他见面起,到今日有多少时日了?”陈蒿道:“十多日子。”林太太道:“十多日内,大约曾见面多少次?”陈蒿道:“十多日内,无日不曾见面。”林太太道:“见面时谈些什么?”陈蒿道:“无所不谈,没有一定的问题研究,或谈故事,或谈家常。”

  林太太道:“所谈故事中,有岳州的定儿,东京的松子没有?”陈蒿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林太太道:“所谈家常中,有他现住的湘潭的家庭组织没有?”陈蒿道:“也没有。”林太太道:“然则他和二妹所谈的都是泛常的话,没有与二妹终身大事相关的了。”陈蒿道:“他曾对我说过,家中父母早已去世,少时即依胞叔生活。十六岁曾娶同邑王氏女子为室,不上三年就死了。元年在岳州,曾议娶翁家女为继室,后因翁家系浙籍,流寓岳州多年,仅有一女,愿赘婿承续禋祀,不愿遣嫁,事遂无成。东京的松子,日前我曾见过,不过一下流淫卖而已。他承认是曾经嫖过的,此刻已无发生问题的资格。我知道孟姐的意思,是怕卜先哄骗我,我不查明底细,上了卜先的当,去做人家的第三四个老婆。这一层孟姐可以放心,料想周卜先没有这么大胆量。他家中老婆若是不曾死去,又有第二个老婆在岳

  

  州,他还敢骗娶我吗?雪里面不以埋尸,总有发见的一日,将来他能免得了重婚的罪么?我的眼光看周卜先绝对不是无赖的人,而我自己为人,孟姐大约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欺的。”

  林太太出了会神,始把头点了两点道:“但愿二姐自己把宗旨拿定,不受人的欺骗才好。我家先生因在同乡会当会长,来往的人多,这两日所来的人,全是议论二妹这事的。我两耳实在听得有些不耐烦了,所以来问问二妹,毕竟是怎么一回事。”陈蒿道:“到孟姐家来议论的都是些什么人,发了些什么议论?孟姐说给我听,或者也可借镜一二事?”林太太道:“来的人太多,姓名我也记不清楚,并有些不常来的,我不认识,总之都是同乡的罢了。议论的话多的很呢,我只能简单说个大概给你听。有一部分年纪大的人来说,就说周某行为素常无赖,在日本吃喝嫖赌无所不用其极,这回和陈女士又预备结婚,不待说是用尽欺骗手腕。陈女士年轻,识见不到,竟入了他的牢笼,而不自觉。这事若任其成功,将来于女学前途,甚为可虎。

  而同乡人组织同乡会,以维持学业的意思,就完全失效了。有一部分年轻的来说,就说陈女士是个容貌学识都很优越的女子,应择一个才学相当的人物,又不曾婚配的结婚,才不枉了陈女士这般才貌。周某是个有名的无赖,又已经几次正式宣布结婚,如柳梦菇、胡八胖子之类,都从场吃过喜酒,事实昭彰,在人耳目,岂能瞒隐。我们湖南的女留学生,无端受人蹂躏,同乡会应出来维持,免效尤者接踵而起,将来把留学界弄得稀糟。这两类人说话都差不多,总之我只见反对的,不曾听过赞成的。周先生为人如何,我却不知道。据我家先生说,他相识得很早,是一个很漂亮的人,家中有没有妻子我就不敢保险,因为不是同县,没去过周先生家里。”

  陈蒿叹道:“我嫁人是我个人的事,是我自己有主权的事,

  

  嫁了世界上第一个才学兼优的人,与同乡的没有利益。嫁一个卑田院的乞儿,也与同乡的没有损害。何劳他们老的少年,不惮烦来议论。这也真是一件不可解的事。照孟姐说,两种人的目的,都是想要同乡会出来维持,我不曾拜读过同乡会的章程,就不知道同乡会的势力范围有多大,必如何执行,方能达到两部分人的目的。林先生对于这两部分人的要求,如何回答的呢?”林太太道:“我家先生不也是这么说吗?同乡会没有干涉人自由结婚的力量,这是周、陈两家的事,若是两家的长辈出来反对这事,挟尊长之势以临之,或者能有些效力。但周、陈两家的尊长远在湖南,就要反对也来不及,这事只好听之任之,我们同乡会不要多管闲事罢。”陈蒿道:“林先生这话回答得又漂亮,又有力量。周家除了一个胞叔之外,没有尊长。

  我家父母,孟姐是见过的,绝没有干涉我行动的意思。望孟姐替我对林先生,要求一句话,以后如再有这两类好多事的人,来尊处议论我的事,求林先生当面谢绝,说已见过陈蒿,陈蒿亲口承认和周撰结婚,是绝对的纯粹的出于陈蒿本人甘心情愿。周撰自始至终,没说过一句哄骗的话,没行过一件哄骗的事。如这两类人不相信,教他们尽管亲见陈蒿问话,我陈蒿和周撰结婚后,还住在东京,等候他们来质问便了。”

  林太太道:“二妹也不要气得走了极端,这两类人的话虽说得有侵犯二妹主权的嫌疑,但说话的人用意却是对二妹很好,并没有底毁的声调。二妹不要误会了,反使一般存好心想维持二妹的人,面子上下不来。”陈蒿摇头道:“孟姐哪里知道到尊处来说话的那两种人的用意,孟且虽对我说忘记了他们的姓名,然那些人的姓名,我都知道。他们如知趣,不再说了,我也存点厚道,不把他们的卑劣行为宣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