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小说中说得好,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,不觉又到了次年四月。这日正是礼拜,杨寅伯来邀张思方去看樱花。张思方问到什么地方去看,杨寅伯道:“荒川的樱花最好。一条长堤足有十多里,两边都是樱树,一路走去,风景确是不恶。樱树稀少的所在,便有些做小生意的人。或是摆个摊盘,或是搭个茅架,点缀其间,更是有趣。我去年去看了一回,因只一个人,少了许多兴致,所以今年特来邀你同去。”张思方道:“荒川我没去过,怎么个去法?火车去吗?”杨寅伯摇头道:“没有多远。从两国桥坐小火轮,不过点多钟便到了。”张思方遂换的衣服,同乘车到两国轿。这日天气晴明,男女老少从两国桥搭船去荒川看樱花的,盈千累万,小火轮装载不了,拖一只很大的民船在后面。杨寅伯、张思方遂上民船坐着。这民船上坐的中国留学生不少,其中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清俊少年,同一个三十来岁的伟男子,见了张思方,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奇物品似的,交头接耳的议论。张思方却不在意,杨寅伯早看见了那少年于张思方下船的时候,连做手势给那伟男子看。伟男子见了,便凑着少年的耳根说话。杨寅伯十分诧异,留心看他二人的举动。不一刻船开了,都无言语,各一心盼到。船到了,大家上岸。杨寅伯引着张思方向前走,悄悄的问道:“你见了那两个中国人没有?他们见了你,很像纳罕似的。”张思方点头道:“见着了。那少年,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一面,只是想不起来。”杨寅伯道:“你留神看他二人,现尚跟在后面指手画脚的说话呢。”张思方回头,恰好与那少年打个照面。张思方连忙掉转脸,低声向杨寅伯道:“他们举动很奇怪,一双眼睛和侦探似的。那老的更觉得凶狠。”杨寅伯笑道:“便是侦探也没要紧,且看他们怎样。我们还是看我们的樱花。”于是二人携着手,一步一步向长堤上走去。

  那夹岸的樱花开得正好。游人虽多,因堤长路宽,却不拥挤。许多乡里人三五成群,背着酒坛,穿着一身花衣,画得一副脸青红紫绿,无色不备,故意装出几分醉态,在堤趄趄趔趔的偏过来倒过去。遇着年轻生得好的女人,便涎皮涎脸的跟着胡说。胆大脸皮厚的,见了女人便掳起衣做要撒尿的样势,引得那些女人笑个不了。警察见了,也背过脸去笑。还有些偏僻地方不时髦的艺妓,终日不见一个人叫她的局,在家中闷得慌,也纠合着东家姨西家妹,三个一群,五个一党,都是浓妆艳抹,拖着长裾,擎着花伞,分花拂柳的。惹得一般平日无钱叫艺妓的穷生,跟在背后馋涎欲滴。这些事皆足娱心悦目。来的人都是想看这些把戏,大家凑凑热闹,不过借着樱花做引子。其实在堤上走的人,哪一个抬了头呢?

  杨寅伯二人到这时候,也随人俯仰的逛了一会。偶一回头,见那二人还兀自跟在后面。杨寅伯捏了张思方一把道:“你看咯,他们又跟来了。我们且避他一避,看是怎样。”张思方点头道好。杨寅伯见前面有个酒楼,挂着一块布幌子,上书斗大的“大正亭”三字便说:“我们去吃点料理再出来。”说着,同向大正亭走来。走到亭前,张思方忍不住,再回头一看,只见二人各点点头,好像都理会得似的。张思方心中本来没事,见了二人这光景,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,禁不住那方寸之间,突突的跳动,一刹时脸都改变了颜色。杨寅伯不知道张思方什么原故如此惧怕,心中也怕出什么变故,拉了张思方一脚便跨进大正亭,口中安慰他道:“你惊慌些什么?莫说我们平白无故不怕人家侦探,便是干了什么不尴尬的事,既安心干了,也得安心受法律上的裁判,惊慌些什么?”张思方定了定神笑道:“你知道我的,我可是干什么不尴尬事的人?”杨寅伯点头道:“不知那两个东西见了什么鬼。据我想他们一定是认错了人,不知道将你我当作哪个。我们且吃了料理再出来,他们若还是跟着我们走,等我去问他们,看是为着什么。”张思方道:“你就去问问他们好么?”杨寅伯道:“此刻去问他们做什么?他们又没有跟进来,我们上楼去罢。你看招呼客人的下女,都在那里忙着接客呢。”张思方举眼看几个穿红着绿的下女,果然都揭着帘子,高叫请进。张思方走近帘子,见了柜台里面坐的一个少女,吓得倒退了几步。

  不知那少女是谁,且俟下章再写。

  第三十章 蒲幸青衫尤云滞雨 美人黄土碎玉飞花

  话说张思方见了柜台里面坐的一个少女,吓得倒退了几步。杨寅伯连忙扶住道:“怎么?怎么?”张思方摇头道:“不要进去了。”杨寅伯惊道:“你看见了什么?”张思方道:“节子坐在里面。”杨寅伯笑道:“你看错了,她如何得坐在这里面?”张思方道:“一点不错。难道还不认得吗?”杨寅伯道:“就是她,也没有什么要紧,正好就此打听她嫁后的经过。你同我上去,我自有办法。”张思方终是趑趄不肯向前。

  杨寅伯拉了他上楼。张思方低着头,不敢左右顾。杨寅伯曾在山口家见过节子,向柜台里面一望,并没有人。上了楼,就有下女送蒲团过来。杨寅伯见楼上没有别人,乃问下女道:“刚才坐在柜台里面的女子是淮呢?”下女笑吟吟的答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