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晚必是和我一样,睡不安稳。复又想道:她倒还有极爱她的父母在面前安慰她,可以闲谈破闷,又没有病,可以到清净地方散步。我是病在天涯,父母尚不知道。孤独独的一个人躺在这旅馆里,莫说亲爱的人不能见面,便是只知道姓名的人,也没一个在跟前。真野本来算是我好朋友,近来也不知道怎么,会格外生分起来。一路来虽承他照顾,然将往日的情形比较起来,终觉有些隔膜似的。并且住一晚就跑了,虽是因试验在即,却也不应这般急遽。看起来,都是我生相孤独罢了。

  不知后事如何,且俟下章再写。

  第二十九章 续前欢旧梁重绕燕 寒夙约佳偶竟分鸾

  话说张思方一个人病在气象万千楼,自伤孤独。因想起昨日在火车中的梦境,不觉毛发悚然。心中虽以为妖梦无凭,不关什么吉凶,然因此一梦,却添了许多不自在。坐起来,想写信给节子,捻着笔,觉得千言万语,不知从哪一句写起才好。

  翻着眼睛望那窗外的落日疏林,又触动了思亲之念,仍旧躺下,口中念道:“桂树满空山,秋思漫漫。玉关人老不生还。休道此楼难望远。轻倚危栏,流水自潺涯。重见应难,谁将尺素报平安?惟愿夕阳无限好,长照红颜。”念了几遍,更凄然不乐。复坐起来,拿笔写了一首七律道:

  秋叶凄清秋草黄,萧条孤馆对斜阳。

  乡关万里空回首,人世多情即断肠。

  有限光阴俱渺渺,无边幽梦总茫茫。

  惟应一念捐除尽,顶礼牟尼一瓣香。

  写完了,反复念了几遍,胸中豁然开朗,丝毫念头也不起了。叫下女买了些日本有名的寿带香来,点着,将窗户关上,一点风没有。那香烟,钩没有风来荡动它,便一缕一缕的从火星上发出来,凌空直上,足有四尺多高,火力不继,才慢慢的散开来,袅作一团。有时化作两股直烟,到顶上复结作一块。

  总总变化无穷,捉摸不定,张思方一双眼睛,跟着轻烟上下,觉得十分有趣。须臾两眼看花了,闭目养神,昏然思睡。一枕游仙,病苦都忘了。次日早起,下女递进一封信来。张思方知道是节子写来的,连忙开看,上面写的是日本文,不肖生特将它译了出来,以备情书之一格。

  我神圣不可侵犯之张君鉴:此际为君离我之第二日午候十二时也。母睡正酣,我乃不能成寐。我之不能成寐,不自今日始也,昨夜已不能成寐。然幸不能成寐,得闻电报夫叩门之声。君电得直入我手!

  我父久废书,笔砚皆不完整,倾囊发笥觅之,始得秃管于故书堆中。我素不善书,前在静冈小学校时,同学中惟我书最劣,比常恨焉。以右手不若人,左或不然也,试之乃益拙于右手。始知我之不善书,乃出于天性,虽欲强为之不能也。同学中笑我书者,尝举是意以解之。此时之笔,更秃不中书。知君必笑我,已辍不欲写,然非写无以达意,勉强写之,君若笑我,则后当不复写矣。我母谓君十余日必归,我意君一人必不在彼流连如许,君意果何如也?来电不着一事,岂效鄙夫惜费哉?

  今晚藤本表兄目山口县至,邀我过其家,我已谢绝之。彼于我有他望,幸君早归以既畴昔之愿,俾我父母得有辞以谢之。君作书较我为易,在彼一日,宜以一书与我,我亦以一书为报也。

  我为此书费二小时,心眼俱倦。平生与人通音问,此第一次也。

  即以此为报,明夜容继续为之。

  节子拜启

  张思方看了这书,委实有些放心不下。心想藤本是日本人,

  又与她家至戚。我曾听真野说过他之为人,既年少美丰采,复有口辩。家中无兄弟,又有产业。我虽没有见过他,料不至十分恶劣。我一个中国人,虽是节子爱我,但她终身大事,她父母岂能由她自己做主?夫人虽待我不错,只是这都靠不住的。

  且看节子信中的口气,明明说出不能自主的意思。心中想着,复将信看了两遍,笑道:我自己疑心生暗鬼的胡想,她虽是这般写,不过望我早回去的意思,哪有这样的神速,便定了婚?

  唉,我想回东京的心思,在火车上就恨不得转回去,还待写信来催吗?等我写封回信给她,教她放心便了。立刻写了封回信,无非是些悱恻缠绵的话,教节子安心再等几日,病势略能自由行动,即回东京来。自此各人每日一封信,你来我往,也不怕邮便夫厌烦。

  张思方在热海整整的住了二十日,上下楼梯,已不吃力,只是还不能到外面散步。一日发了节子的信去,过了三日,尚不见有回信来。忙打了个电报去问。又过了两日,仍不见回信,张思方心中慌了,连夜力疾回东京。入门只见夫人出来,不见节子。张思方开口便问节子哪去了。夫人道:“前月她祖母一个人回静冈去,五日前忽打电报来,说患病沉重,教节子回静冈去。她接了电报,即动身去了,说一个礼拜仍回东京来。”

  张思方听了,口中不言,心想这话有跷蹊。她祖母病势沉重,夫人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