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在那里尽力扑灭,恐怕死灰复燃。日本交通便利,神田方面的电车,照例开行甚早。今日虽途中搬运什物的拥挤不堪,电车却仍是照常行走。此时还不到七点钟,电车的铃声,已是当当的喊人避道。

  胡、姜二人走到三崎町的街口上,只见一大堆的留学生在那灰烬中寻觅什么似的。胡庄拉了姜清一把道:“同去看看。”哪晓得不看犹可,看了好不伤心,原来一个个的在灰烬中寻取骨殖呢!这骨殖是什么人变成的哩?后来才知道是一位湖南人姓余的,名字却没有打听得出来。两年前同他哥子自费到日本来留学,很能实心读书,住在三崎町的金城馆内。二十来岁的人,日间功课疲劳,夜间又自习过晚,自然是一落枕便沉酣睡去。凑巧起火的地方,就在他的房间隔壁。从梦中惊醒的,都只知顾自己的行李。金城馆的主人芳井又素无天良,他早知道隔壁发了火,却怕惊醒了客人,扰乱他搬运器物的秩序,一言不发的督着他几个女儿,各收拾自己情人送的衣服首饰。在芳井那时的意思,恨不得那火慢慢的,等他将家中所有一切并厨房里的残羹剩汁都搬了个干净,才烧过来,方无遗憾。奈火神虽有意庇护他,却有一班在空中观望的鄙吝鬼羡慕他的本领,都说这厮的能耐实在不小,真可为我们队里的都管。便有一个大鄙吝鬼说,我们羡慕他,不如催着火神进攻,将他烧死,他一缕阴魂,便可为我们的都管。如是大家围绕着火神,叫快烧过去。火神无奈,将火鸟一纵,直扑过金城馆来。那晓得芳井命不该绝,早逃了出来,鄙吝鬼却误攫了这一位姓佘的青年学子去。姓佘的虽是死于鄙吝鬼之手,便说是死于芳井之手亦无不可。胡、姜二人当时看了这焦炭一般的骨殖,虽不知道是谁,但见拾骨殖的都泪流满面,哽咽不已,禁不住也挥了几点同情之泪。回首看姜清,正拿着手帕不住的揩眼。再看那站着远远的日本人,也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呆呆望着。姜清拉着胡庄的手道:“尽看怎的?”胡庄听他说话的声音带颤,知道他见着不忍,自己也觉得凄楚,便携着姜清的手,懒洋洋的向水道桥走来。衫音馆便在水道桥的附近,转盼之间到了。胡庄上前问讯,张全果在这里。胡庄同姜清上楼,张全已迎至楼口,望着二人笑道:“这火真要算是亘古未有之大火。幸喜我起来得快,东西一点不曾丧失。”胡庄笑道:“我倒损失得不少。”

  张全诧道:“你那里也着了吗?”胡庄一边进房一边笑答道:“倒不是着了。”朱继霖起身迎客,见姜清不觉吃了一惊,心想:世间哪有这样美人一般的男子?我以为张全就算是极漂亮的了。心中这般想,一双眼不转睛的盯住姜清。张全问道:“你家既不是着了,怎的损失不少?”胡庄一面与朱继霖点头,一面就座答道:“我所说的损失与你们不同。我所受的是精神上的损失,弄得我一晚全没有合眼。”朱继霖笑道:“住在神田方面的人,昨晚想没有一个能合眼的。这里是本乡馆子里的客人,昨晚也都跑出去了。隔壁束肥轩(旅馆)住的尽是中国人,更是闹得烟雾腾天,也不知来了多少避火的。”姜清看朱继霖年纪三十来岁,面皮黄瘦,留着几根老鼠须似胡子,说话时,随着他的嘴一起一落。见他时时用那黑白不分明的眼睛瞟着自己,心中有些不自在。忽然想起他意中人陈女士,便起身告辞。

  朱继霖忙笑着挽留,姜清也不理会,和张全点点头,拿着帽子对胡庄道:“我先走了,你还到哪儿去么?”胡庄道:“我便回去。”朱继霖乘着这时候说道:“二位都在这用了早点去不好吗?”姜清只作没有听见,匆匆下楼。

  张全、朱继霖都赶着送了出来,望着姜清穿好靴子去了,才转身回房。朱继霖道:“这位是谁?我倒没有会过。”张全向他说了,朱继霖叹道:“这才算是筑脂刻玉,可惜我无缘与他同住,不知他的妻子修了几世,才能得他这样的一个丈夫。”张全笑道:“你所见真不广。我去年四月和周正勋到涩谷去,在神保町等电车,见已有一男一女并肩儿站着在那儿等。男女都在十七八岁的光景。男的穿一套青灰色的秋洋服,戴着平顶草帽。脚上的那双黄皮靴,磨刷得光可鉴人。左手抱着个书包,右手挽住女子的手。那女子头上绾着西洋幼女的妆髻,穿一件淡青绣花纱夹衣,露出几寸藕也似的白臂,套一个珠钏。手中提一个银丝编的小提包,左手挽在男子手内,看不清楚。下面系一条西洋式的青纱裙,那靴光直与鬓影同其炫灼。至于这两个人的容貌,只我与周正勋及当时见着的人知道罢了,若用口来说,便是一百张口,恐怕也不能恍惚其万一。我只将当时同见着的人的情形说给你们听就知道了。我当时见了,不知怎的,心中总是跃跃的跳动。他两人并着肩,只是喁喁细语,并不知有旁人似的。站着同等车的人,都悄然不语,没一个不望着二人表示一种羡慕的样子。不一刻往江户川的车到了,我心中很怕他坐这乘车走了,不得久看。而一班往江户川去的人,则惟恐不得与二人同车,都睁着眼看二人的举动。见二人只是说话,并不抬头移步,以为二人必是贪着说话,忘了上车,便有人故意喊道:‘往江户川的电车到了!’喊了几句见仍没有动静。电车又要开行,才一个个攀登上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