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?他睡了,我走不迟。”吴品厂又求汪祖经去睡。汪祖经懒洋洋的走了出来,即听得秦士林说道:“老汪既去,我就不回去了。天气不早,和你同躺躺罢。”吴品厂尚未答言,汪祖经复走了进来道:“不知怎的我今晚一些儿睡意也没有。既老秦不回去,就陪他谈谈也好,品厂你要睡只管睡。”吴品厂哪里好睡,也不能派谁的不是。心中虽有些恨秦士林,但是畏他凶狠,不敢做左右袒。没奈何,低着头叹声冷气,暗骂冤家。陪着他们坐到两三点钟的时候,四面鼾声大作,二人都精神来不及,渐渐的背靠着壁打起盹来,吴品厂也陪着他们打盹。稍有响动,二人即同时惊醒。此时正是六月间的天气,昼长夜短,打了几个盹,天已亮了,各自起身梳洗。

  吴品厂不教下女开客饭,秦士林公然自己喊下女拿客饭来。吴品厂道:“你的馆子隔这里又不远,定要吃我的客饭,是什么道理?”秦士林笑道:“有什么道理?是吃饭的时候,应得吃饭。清早跑回去,也不像样,馆子里的下女,定要笑我嫖了淫卖妇。你一个公费,难道供给亲戚几顿客饭,都供给不起吗?”吴品厂没得话说,由他吃,吃了仍如昨日样与汪祖经对坐。吴品厂催他走,他只是涎皮涎脸的说:“坐坐何妨,何必这样嫌我?我望往日也有些好处,你都忘记了吗?常言道,衣不如新,友不如故。我哪一次没有如得你的意?你凭良心说,第二个还赶得我上吗?”吴品厂听秦士林越说越不成话,也不答白,起身系了裙子,叫下女唤了乘东洋车,到她同乡女伴袁成家去了。秦士林便如十八岁大姐死了丈夫,不能守了,只得回去。吃了午饭,又来探问,吴品厂尚未回来。秦士林往别处打了几个盘旋,仍到了浩养馆。恰好吴品厂才回,便一同进房。

  汪祖经哪里肯放松一刻呢?也笑嘻嘻的过来了。吴品厂知道两边都不好说话,只好由他们去坐。

  不觉吃了晚饭,又是昨晚那催走的时候了。吴品厂急得要哭道:“你们也不必只这样害我。我知道你们的用心了,你们不将我逼死,两下也不得放手。我吴品厂前世里造了什么孽,今世来遇你们两个冤家受折磨。你们也不必这么了,我明日写船票回国去,大家干净。老汪,你放心去睡。老秦,你也回去。我今晚可不能陪你熬夜了。”说完,教他们让地方铺被。秦士林哪里肯信,也不做声,站起来让她铺了被,仍坐着望了汪祖经。汪祖经也望了秦士林。吴品厂和衣睡了。用汗巾蒙了脸,伤心落泪。这两人动了怜香惜玉之心,都怕说话吵了她,各靠着昨夜的原地方,胡乱打了一夜盹。

  次日,吴品厂吃了早饭,真个出外买了船票,给秦士林看了,收拾行李,动身由横滨到上海去了。前人有避内差的话,这吴品厂只怕要算是避外差了。吴品厂去后,浩养馆登时浪静风恬。热闹文章尚在后面,暂时放下。

  且说黄文汉的嫖学弟子刘越石,那日在警察署门口遇了郑绍畋,不肯说原由的到底是件什么事呢?说起来,却也平常。

  原来刘越石同了三个朋友,佃一所房子在骏河台。三今朋友是谁呢?一个是江苏的,姓姜名清,年十九岁,天生的面貌比梅兰芳还要飘逸几分。其性格之温存,出词吐气之秀雅,更是千中不能选一。只是有些女孩子脾气,爱小声小气的和人喁喁私语,并且容易动他的娇嗔。听说他父亲是个鼎鼎有名的督学使者。他十六岁到日本,就其性之所近,在美术学校上课。一个是四川的,姓胡名庄。这人年二十零岁,生得剑眉圆眼,阔臂细腰。虽没练过把势,却有几斤蛮力,有事惹他动起怒来,双眼忒出,就和张黑的那双贼眼一样。天生他一种吃喝嫖赌之才,于学问一道,用心倒很平常。最长的是几句诙谐话,几张麻雀牌。到日本六七年,不知他学了些什么日本话,倒被他说得和日本人差不多。一个是陕西的张裕川,与那三人知识同等,性情也还相投,没有什么特别,到日本也有四五年的程度。四人同佃房子,寻了个西洋料理店内的下女煮饭。胡庄担任弄菜。

  他本是个见色心喜的人,又每日弄几顿菜,时时与下女亲密,近水楼台先得月,不几日就有了关系。这三人只有姜清常说日本女人不值钱,不肯染指。刘与张都是眼明手快的,你瞒着我,我瞒着你,二人都有了一手儿,这都不在话下。

  一日,胡庄的花样翻新,忽然想打麻雀,自己跑到源顺料理店内租了副牌,四人扯开桌子,闹了起来。胡庄闹到高兴的时候,是自己的庄,起了手牌,中、发、白各只一张,便摇摇头,套着《四书》念道:“了白一中,财发之矣。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曰去白。”说着,打了张白板。顷刻轮到他跟前,又摇摇头说道:“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二者何先?曰去中。自古皆有死,财非发不可。”说着,又打了张中字,惹得三人大笑起来。笑声未了,只见一只手从半空中插了下来,把一副骰子抓了。各人抬头一看,一个个吓的魂飞天外。定睛看时,那人头戴警冠,身穿警衣,腰佩警刀,与那街上站岗的警察不差什么。四人登时面面相觑,望着警察将牌收好,挟在胁下,教他们四人同走。胡庄唤下女,唤了几声,哪里有人答应?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