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,包管你一点影子也没有了。”苏仲武只管摇头道:“这影子我毕生也不能忘掉。我于今设想将来,就是有个玉天仙来和我要好,我有了梅子的影子在脑筋里,我也不得动心。”黄文汉道:“果能是这样,倒是你不可及处,我老黄是做不到。我为人生来只有见面情的,在一块的时候,混得如火一般热,都能做得到。分手后,我脑子里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。只要不再见面,我总能不再想念她,一见面就坏了。圆子对我实不错,她也知道我的性格,不肯和我离开。”苏仲武道:“你将来带她回中国去么?”黄文汉道:“到那时再说。我暑假的时候就打算回去的,因结识了她,你又要我替你办梅子的事,就耽搁下来了。此刻回去,横竖没有可干的事,说不定还要受‘乱党’两个字的嫌疑。在这里有一名公费供养着,一年再贴补几个进去,也就足够敷衍的了。圆子也十分可怜,她父亲在日,谁能说她不是官家小姐?及至遇人不淑,不得已牺牲她千金之体,来营皮肉生涯。遇了我,她欢喜得如危舟遇岸。我若丢了她,她便是举目无亲,不能不重理旧业,就也是一桩惨事了。若带她回中国去罢,我的家境,你是知道的,那一点祖遗的田地,有父母、妻室、儿女,不能不靠它供养。想抽一点出来供给我,是不行的。我归国不可一日无事,于今是这样的政府,我犯着在他们这班忘八龟子手下去讨饭吃吗?前日郭子兰毕业归国,我还很替他踌躇。他若是公费,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住他,等等时机。”苏仲武道:“你将来万不可丢圆子,带回去是你一个很好的内助。模样固是不错,就是门第也不辱没你。”

  黄文汉笑道:“和我讲什么门第?我又不是忘八龟子出身,和人讲什么门第?我的怪脾气,越是圆子这样营皮肉生涯出身,我越看得她重。”苏仲武笑道:“你这话却未免矫枉过正了。”黄文汉摇头道:“不然,越是这样营皮肉生涯出身的人,阅历得人多,她只要真心嫁这个人,决不会给绿帽子你戴。像中国于今这班做官的人家小姐,旧式家庭的,还知道略顾些面子,姘姘马夫小子罢了。新式家庭的,简直可以毫无忌惮,和野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中握手、接吻,说是行西洋的礼节。自家男人翻着眼睛看了,哑子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。即如杨议长的女儿,近来哪一夜不穿着西洋装,打扮得娇滴滴的,在锦辉馆帝国剧场吊膀子?吊上了就到旅馆里去睡,一点也不客气。”苏仲武道:“她家里就没人说话吗?”黄文汉笑道:“她家里谁有说话的资格?四十岁以内的,谁不曾上过旅馆?杨小姐在北京的时候,和杨议长的姨太太在中央公园吊膀子,被杨议长的令弟杨督军看见了,如此长短的对议长说。议长听了,登时气冲牛斗,亲自出马到中央公园拿奸。拿了回来,将姨太太痛打了一顿,拘禁起来。小姐不服打,议长更怒不可遏,说:‘这种贱东西,要她做什么?’立刻驱逐出来,不许再回家。杨小姐就趁此在外面追欢取乐。还是她令叔杨监军看不过意,设法收了回来。这都是我湖北的出色人物。正应了湖北一句俗话:‘乌龟化龙,不得脱壳。’杨议长也就是这壳脱不掉,你去讲门第呢,杨家的门第还不算高吗?还有广东蔡次长的妹子,生得如花似玉,嫁得四川姓毛的。她嫌丈夫不中用,不许丈夫进房。每日装饰得玉天仙一般,在上海逗得,那些青年子弟颠颠倒倒。她一出来,和狗婆子走草一样,后面总跟着一大堆油头滑脑的东西。她便择肥而噬,也是一点忌惮也没有。她家的门第还不高吗?于今中国的官僚,像杨、蔡两家的,一百家之中,敢说一句,有九十八家是不干不净的。这两家必是正太太上了年纪,没有小姐,没有姨太太。不过其中有掩饰得周密的,外人不知道罢了。你想想,他们男子做官,尽干的是冤枉事,弄的是冤枉钱,不拿姨太太、小姐来报答这些人,还有天理吗?”说得苏仲武大笑起来。黄文汉笑道:“我只说说做官人家的姨太太、小姐,就扯淡了你许多心事,难怪那些人专一寻做官人家的姨太太、小姐开心。你将来归国去了,少不得做官的帽子又要染绿几顶。”

  苏仲武听了,又触动了心事,低头半晌说道:“我们此刻可去病院了,你看四点多钟了。”黄文汉看壁上的钟,果是四点一刻,即起身推开窗子一看,不禁叫了声:“哎呀!雪下尺来深了。”窗户一开,苏仲武觉得寒冷,起身看了看雪,正手掌般大一块一块的只下。连忙教黄文汉推关窗户,换了洋服,从箱子里拿出貂皮外套来披上。又罩上雨衣,戴了暖帽,加上围襟。在箱子里寻皮手套,寻了一气寻不着。黄文汉等得不耐烦了,说道:“哪里就会冷死了?你们阔人真麻烦,我不带手套,也还是热烘烘的手。”苏仲武知道黄文汉的脾气,欢喜说牢骚话,便关了箱子道:“不寻了,不寻了,就光着手去罢!”黄文汉转身就往外走,套上靴子,站在门外等。苏仲武穿了靴子出来,二人冒雪向顺天堂来。

  走到病室门口,黄文汉轻轻在门上敲了一下。看护妇开门出来,黄文汉悄悄的问:“病人怎样了?”看护妇点点头道:“此刻宁贴了许多,大约不妨事了。”黄文汉举着拇指头对看护妇轻轻的道:“这个人睡着没有!”看护妇笑着摇头。苏仲武急于要见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