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忍不住笑起来。房中的人都觉得意,又拍手大笑了一会。买办酒菜的已回来了。大家奔入厨房,洗的洗,切的切,在锅里转一转,半生半熟的,只要出了锅,便抢着端出来,各捞各的,杯筷碗碟,碰得一片声响。只急得在厨房里的人都高声大叫“慢些吃”。梅子、圆子见了,笑着走到隔壁房间去,怕他们借酒发疯。闹了好一会,厨房里工夫才完了。大家重整旗鼓,又猜拳的猜拳,唱戏的唱戏,继续闹到九点多钟,实在都闹得马仰人翻了。正要收科,黄文汉忽听得下女在厨房里好像和外来的日本人说话。连忙起身轻轻走到厨房里一听,只听得下女说道:“我家主人正在宴客,此刻的酒,都有十成醉意了,先生要会他,请明日来罢!”外面的日本人答道:“你才无礼极了!我要见你的主人,你去通报就是,你何能代你主人拒见宾客?我姓久井,是个法学博士,同来的这位是帝国大学的学生。你快出去通报你家主人,非见不可。”

  黄文汉听得,暗暗点头,果然有开谈判的人来了。即抽身回房,叫胡庄的下女去将胡庄家的客厅收拾,送烟茶过去。厨房里的下女回来人不掉,只得进来,想告知刘越石。黄文汉不待她开口,便挥手道:“你去对来宾是这样说:我家主人很抱歉,因自己的房间不清洁,不敢请二位进来,特借了隔壁的客厅,请二位过去坐坐,我家主人就出来领教。”下女应着是去了。黄文汉整理衣服,教刘越石拿张名片出来,往身上揣了,向众人道:“你们只管唱戏吃酒,我去会会他们就来。”说着,从后门走过去了。众人都捏着一把汗。胡庄心中虽较众人有把握,然因来的有个是法学博士,总不免有些怕错了不当耍,便对众人说道:“诸君喝酒的只管喝酒,唱戏的只管唱戏,我去替老黄帮着办交涉,诸君却万不可也跟往那边去。交涉办完了,自然一字不遗的说给诸君听。若诸君等不及要听,都跑到那边去,在我那客厅前后鬼鬼祟祟的说笑。那时诸君自以为说话的声音很小,我和老黄在里面听了,怕小鬼笑话,必觉得诸君的声音如打雷一般。到那时心中一急,什么充分的理由也说不出来了。偷听是万万使不得的!”众人都答应“晓得”。胡庄也理了理衣服,从后门过去了。

  再说黄文汉到胡家,问下女,说二人已在客厅里坐了。黄文汉从身边拿出几角钱,叫下女赶急去买几样日本的好点心来。胡庄用的这下女,很费了些精神请来的。十三四岁的时候在什么子爵家里当小间使,因为子爵很欢喜她,子爵夫人便不愿意,借事叫她母亲领回家。今年十九岁,从子爵家出来,四五年都是在富贵人家当子供守(带小孩子)。胡庄是吊膀子吊着了,劳神费力挖了来,在上林馆住了几日,不妥当,才搬到代代木。表面上是下女,其实就是姘头。这下女因在富贵人家住惯了,很知道些礼节,说话更是与普通下女不同。因胡庄的举动与日本的绅士相近,房间又清洁富丽,所以她还住得来。若是平常的留学生,她也看不上眼。

  闲话少说,黄文汉交了钱给下女,故意挺着肚子,仰着面孔,慢慢的摇进客厅,据着主位,宾主对行了礼。黄文汉拿出刘越石名片来,递到二人面前,先笑了一笑,开口说道:“承二位枉驾,到一百十七号,想会那房里的主人。那房里的主人抱歉得很,今日因高兴,略饮了几杯酒,有些醉意,恐开罪珍客,不敢冒昧出见,特用他自己的名片,托我出来,向二位道歉,并领教二位的来意。这房里的主人和那房里的主人都是至好,所以借房间欢迎。”二人先进门见下女接待礼数周到,看客厅里陈设堂皇,知道此中有人,已存了个不敢轻视的心思。

  见黄文汉出来,举步起坐,都很像日本的武士道,说话又伶牙俐齿,声音更非常沉着,将叫门时的勇气早夺了八九。看了看刘越石的名片,连忙各人从各人袋中摸出张名片来,递给黄文汉。黄文汉接了看,那五十多岁穿和服的名片上,印着“法学博士久井玄三郎”的字样;那三十来岁穿帝国大学制服的名片上,印着“斋藤虎之助”五个字。黄文汉看了,放在一旁,也从怀中拿出自己两张名片来,一人分送了一张。久井开口说道:“贵友刘先生在此地住了几个月,我住在咫尺,平日不来亲近,已觉失礼。今日来又在夜间九十点钟的时候,尤为不敬,还要求黄先生代为恕罪。”黄文汉见久井说话很客气,便极力的谦逊了几句。久井接着指了指斋藤说道:“斋藤君是我的舍亲,家住在和歌山,到东京来读书,很是不容易。帝国大学的功课,先生大约是听人说过的,比别的大学大是不同,一切都认真得很。在外面不肯用功的,必不得进去。在里面读书的,稍不用功,就得落第。落第这句话,在敝国人听了,很是不体面的一桩事。爱面子的人家,若听说子弟在学校里落了第,父兄有气得将这落第的子弟驱逐出去,不许他归家的。而一般顾面子的子弟,有因害病耽搁了课,或是脑筋不足做不好功课,不得已落了第的,恐怕亲友笑话,每每有急得自杀的,敝国虽是成了这样的一种习惯,实在也是因父兄送子弟读书不容易,国家盼望造就人才的心思迫切,两方面逼起子弟向学。即如斋藤君,他家住在和歌山,拿着父母的钱到东京来读书,岂是容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