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也奇怪,学问这东西,真是不可思议。哪怕你这人生得漂亮到了极处,一没有学问,四肢百骸都会显出一种俗气来。有学问的人一见了,便知道这人是没读书的。若是大庭广众之中,都是些有学问的人在那里,一个没学问的人杂坐里面,不是粗野得看不上眼,便现出那跼蹐不安、手足无所措的样子,也令人不耐。这都在人家眼里看出来,自己并不觉得。一个人没有向上的心思便罢,有一分向上的心思,便得求一分学问。现在西欧的习尚,渐渐的到我们日本来,交际社会中,也少不了女子。好人家的夫人、奶奶,一月总免不了有一两次园游会、茶话会,还有种贵族妇人的慈善会,更是夫人小姐出风头的地方。你若容貌生得恶劣,举止又不大方,便教你当场出丑。”

  春子听了,惊异道:“什么慈善会,这等厉害?”黄文汉道:“原来夫人不知。这种慈善会,便是贵族、华族行乐的所在。将办法说出来,却是好笑。他们贵族、华族想做慈善事业,或因什么地方被了天灾,他们想设法赈济,而一时集资不易,便有这慈善会的办法。先择一个宽广地点,设立许多铺面,如扇子店、首饰店、烟纸店、咖啡店、酒店,都办些货物在里面。到开会的时候,便请各贵家的夫人、小姐来做掌柜。各贵家子弟以及一般有些声望的绅士和一般大少爷,都先期弄了入场券进会场来,借着买杂物和各掌柜的夫人小姐周旋。那货物的价值,比外面的要高一倍。只因入场的都是些富贵公子,只要得与各贵家小姐周旋,也不顾价值的低昂。开会之后,所赚的钱便将去做慈善事业。夫人你看这办法好笑不好笑?”春子道:“然则容貌生得丑的,那货物是一定不销行了。”黄文汉笑道:“那是自然,所以我说当场出丑。不过有学问的人,容貌虽然不能出众,却能言谈风雅,举动幽闲,也一般的能惹人敬爱。所以有容貌又兼有学问更好。若天生的相貌不扬,就只有多求点学问,也可补容貌之不及。像梅子小姐这般的人品,又有学问,在东京这样地方,真是辇毂之下,哪怕不得一个王侯快婿!”春子道:“学校我也知道是要进,不过我只这一个女儿,实在有些舍不得教她离开我。并且我不知道这学校里的章程,教员的人品,同学的身世,我也不敢教她进去。这事情不是当耍的,稍不留心,坏了事的委实不少。”黄文汉连连点头道:“不错,不错,我也是这般主张。调查最是要紧。东京女学校规则不谨严的不少,引人入胜的事情又太多,果是不能当耍。但是女子高等师范学校,圆子曾在那里毕业。那学校里的规则十分严整,校长、教员、同学的,没一个不是有身分的。并且每学期要开一次生徒家属恳亲会,学生的父母、姊妹,都得到学校里去,和校长、教员谈论家常琐事及家庭教育,这是学校里极妥善的办法。女子进了这个学校,是万无一失的。”春子道:“这学校的好处,我已听尊夫人说过了。只是我想去参观一回,不知先生可能介绍?”黄文汉大笑道:“有何不能!我介绍去参观的,他们还要特别的招待,只用我先打个电话,或写封信去,招呼他们一声便了。”说话时,不觉已到了一点钟,便安歇了。

  黄文汉在回廊下将这情形说给苏仲武听,苏仲武问道:“你真能介绍她们去参观吗?”黄文汉笑道:“你这人才蠢呢!世界上有不愿意人去参观的学校吗?你说是由爱知县特来参观的,将原由说出来,求他招待,岂有不殷勤招待之理?学校里能知道我们是个骗局吗?”苏仲武道:“你对她说和校长有交情,将来见面不相识怎处?”黄文汉道:“这更容易。参观学校,不一定见得着校长,便见着了,只要我称他是校长,不去请教他的姓名,就不要紧了。我有名片进去,难道他还问我吗?校长下田歌子,我认识她的面貌。这些地方,春子决不会留心的,混混就过去了,哪里会使春子看出我的破绽来。我已教圆子用心联络梅子,须和梅子装得十分要好,使春子看了,好放心将梅子寄顿在我这里。梅子穿来的衣服不很漂亮,圆子特将她自己新做的衣服借给她穿,这也就是联络她的意思。博览会场里面,有家中国料理店,规模还不错。看到十二点钟的时候,你就邀进去吃料理。凡人一有了感情,说话就容易了。你日本话又不是不能说,何妨扯东拉西的,和春子多亲近亲近。”苏仲武道:“我何尝不想多说,只因你干的闷葫芦,我没揭破,恐怕说错了误事。”黄文汉点头道:“我是说以后,昨日自然是不能多开口。”

  正说着,只见圆子推出门来,笑着向黄文汉招手道:“我等已收拾停当,就此去罢!”苏仲武和黄文汉回头看圆子,打扮得花枝招展,比昨日更加妩媚。苏仲武附着黄文汉的耳,低声笑道:“兀的这庞儿,也要人消受。”黄文汉点头笑道:“做夫人便也做得过。”二人走回房,黄文汉叫圆子拿衣来换。

  圆子在隔壁房中答应了,走过来到第三间房里捧了个衣盒出来,放在席子上,笑向黄文汉道:“你自己换罢,我还有事去呢。”黄文汉自己将衣盒打开,拿出一套新单和服来,背转身换了。

  圆子同春子母女出来,苏仲武看梅子穿一件白地撒花秋罗衫子,系一条金线攒花的腰带,带结高举至肩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