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料主伤仆命,律无抵偿。又且女流子小,不得离窠做事。因而含悲入骨,将机就机,乘大家手忙脚乱,密将虎爪塞在自己枕头内。对尸默誓:待子长成,拆枕报冤。看官们,你道这样冤结,怎样解释?有解冤经在此,静心的听:
  劝尔莫结冤,冤深难解结。一日结成冤,千人解不彻。若将冤解冤,如汤去泼雪。
  若将冤报冤,如狼重见蝎。我见结冤人,尽被冤磨折。我今此忏悔,各把性悟彻。
  照见本来心,冤愆自然雪。仗此经力深,荐拔诸恶业。汝当各托生,再勿将冤结。
  不料,三人口阔一尺,登时传出:言家打死家人。里长口年,哄到言家,大肆“言乍”。又亏金乘钻到府里,将五百两松纹旧规船儿钱,零碎使用,一齐送与知府。宋公出票收尸。又连了两个结盟兄弟的差人,老金上下兜收。颇有滋味。后手圈儿落得个昏头搭脑。内里也是老金主张,同仲夔扛尸入棺,据盖钉好。只是前门众人汹汹,把截门路,只要揿住棺材,做个把柄,控告上司。且言家后门临河,河对稠密人家,众人料无去处,棺材插翅难飞。不防紧对言家后门,其家叫僦兆思堂,是老金学生家里,金乘行财贿嘱,乞其方便。未免使些先生势头,定计说通。假意前边竭力调停,后边叫仲夔下落实梬厚门七八大扇,路黑人稀,将棺材渡过兆家,一溜烟出去了。离有六七里地,一把火烧得绢光。只黄中骨头,仲夔怜而拾之,安在古梵庵侧墙上。前边众人不识局面,尚自喧嚷,不知后边这般。言渊知事已光鲜,便嘴巴铁硬。众人知已走炉,炒菜当肉香,假托手罢了。
  事已渐冷,只是金乘倒替言渊捏把干系:打死黄中之事,都在仲夔肚里,一日因与言渊说道:“事虽如此,还有三件大可虑。”言渊忙问道:“那三件?”金乘道:“湘奴虽系妇人,与黄中多年夫妇,身死非命,淡淡惨伤,恐此中叵测,怨深口紧,一大可虑。”言渊解道:“黄中贪恋外色,于妻自应薄情。”金乘又道:“黄中死矣,一子虽孤,长成知此,宁不刺骨!”言渊解道:“不上岁把一丢水皮泡儿,阎罗王的点心,也不计较。”金乘又道:“此事首尾,都在仲夔,仲夔见此,岂不兔死狐悲?万一拿捏起来,一五一十,连我也是帮谋杀命了。”言渊听到这句,笃的一跪。金乘道:“一不做,二不休,斩草不除根,萌芽依旧发。不若一发结果此小。”两人议定,如此这般。
  一日将晚,言渊写字,叫仲夔连夜送与老金。到得金家,已自上灯。金乘心照,分付夜饭,好酒灌他。仲夔人事不知,解其腰绦,一连三转,缚住喉咙,料无生理。恐人认得尸首,将脸上油煤涂满,草荐卷裹,驮他撇向僻处。不料绦是绢线,三四转结,醉人喉气呼吸力大,结已渐松。仲夔气急挣醒,知堕计中,急将丝绦折散,脸上一抹,油煤臭秽。知是家主怀着鬼胎,下此毒着。若在言家,终落虎口。捱出城门,洗净面孔。喜得身边尚有小锞,逃难到京。言家不见回来,只道结果过了,那知:
  空施八面网,猛虎已离山。
  其时九边大乱,勤王兵将云集京师。边报略缓,旨下各兵调省留镇。有一川帅鄂幼鹏,保宁剑州人士,现调湖广岳州长沙一带镇守。但此帅力浮胸塞、笔重枪轻,出个晓示,要招募书记,仲夔呈进脚色手本,鄂帅喜他是湖广人,一见收用。试其诚实,待以腹心。择日率兵临镇,带有千余家勇,驻扎岳州。此时官府百姓,深以为忧,主意申文,请在各县郭外驻扎。慈利城外,言渊称富,恐怕兵丁扰害,嘱金乘设法挽回。金乘即假公济私,创词公举,自作呈头,顺带百姓管贤士等,恭请帅府进城,保障地方等情。宋太府正在难处,恐安插城外,地方广阔,难于控制,不若箍在城中一处。却不知金乘别有心事,顺便在新临武官撮空讨好,地方利害与他何干。
  太守将金乘士民呈词申到鄂府,仲夔拆看,愕然大惊。只有兵要进城,有司卑词球驻郭外,岂有胡涂如此的!又仔细把呈子一念,念得开张,便是金乘呈请进城,保障军民两便。仲夔倒一身冷汗:“这个呆晕饭,缉喉谋命之仇,没处抓寻偿抵,今日自来送命了!城中百万人家,那个情愿兵马进城?知道此呆所禀,一人一人指头也拓死了。”仲夔不慌不忙,禀上鄂帅道:“府有申文,当从民便。且我们镇守将士,不比客兵,三两个月拔营开交,正当开心见诚,与民亲切。见得我们进城,据有士民公请,做个箪食壶浆,以迎王师的样子,岂不冠冕!”鄂帅大喜,即写了碗大的告示,并到条回文,一齐封好。宋太守开封,抄贴城市。
  城中乡绅百姓,见告示有金乘名字,知此人素行鸮鸠,众人立刻创议,火把为号,一拥上千,将金乘前后三间住屋,不分亲疏,黑腾腾一焰烧起。次日火熄,众人寻出金乘尸骨,乱踏乱蹍,恨不得磨粉拨扬。可怜昨日金乘活八八的,尚在府前指天画地;拖着一身四件素莱,老大人长,大宗师短,霎时间做个笔管煨鳅故事。那四件素菜是甚的?
  巾是紫菜,衫是腐皮,靴是木耳,绦是芋艿。
  却也怨不得别个,秀才们自有本等常业。其有余之士,正该延师取友,望上进取。便是不足的,或是认真处馆,纵是目下束修凉薄,馆地费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