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落,家里有四方杂货,贱时收,贵时卖,如此生理发家,也非一日。老脱经过门首,立定脚看了一会,只见对门,到有间小小空屋,门扇也无,且是矮矮楼子。老脱看了又看,又步将进去,细细瞧瞧,道这屋子空着不知是那家的,今日是十二月廿六了,僧道们怕我在那里过年,做嘴做脸,若得在这间房子过年也好。
  立了半晌,只见赵家走出一个人来。老脱问道:“长兄,动问一声,这间房子不知是那家的?我要租他的住住,长兄对我说个明白。”那人咯地里一笑道:“这房子到是我家的,你若不怕死,只管搬进去住,房租到不论。”老脱道:“难道这房子会吃人的不成?”那人道:“这房子空了廿三年了。你却不知,倒是四远闻名的。老实对你说,搬进去的,不上三日,就有应效。若有四五口人,还剩个把还你,只一二口的人家,竟不够死哩。”老脱道:“是甚么缘故?”那人道:“对你说,连你也要打寒噤哩!”老脱道:“你且说说我听。”那人道:“这房子里,闻得说先年有个女人,吊杀在楼上,夜夜响动,以此人不能安庄。后来一年一年,越发弄得鬼多起来。五年前,一个书呆,说道不怕鬼,进去宿一夜试试看。只见夜里走出一班来,上头上脸,发急乱喊起来,登时跑回家里,病了十多日。就是僧道驱遣,也经几十次了,全没相干。去年我家员外,欲得拆了这房子,这一日就有个弟兄病将起来,乱话说道:“你家若拆了房子,不把我们安身,我们就搬到你家里来住。员外知道利害,至今不敢拆这屋子。若是没有缘故,十间房子也没得空哩。”老脱听罢道:“老兄,老兄,多谢你替我这等说得详细。这屋子千万要借住一住,若有些鬼,我在下到不理论的。”那人道:“你不理论他,他要理论你。”老脱道:“不妨,不妨。”即同那人走到赵家,腰边取出银包,撮出五六钱一块,包了送与那人道:“凡事你都莫要管,一定要借住住。”那人笑道:“房租到不打紧,年深日久,门窗都是没的,止得几块楼板,年近岁逼,那里去修理?”老脱道:“我是只身,又无多少箱笼,没有门窗关闭倒爽快些,极中我的意。但是今日我就要在这楼上歇了。对你说过,休得又生变卦。”那人道:“我对你说得明明白白,你硬要住,但凭你几时住就是哩。”老脱欣然去到寺中,央了一个香公,拿把条帚,自己背了几件破衣,欣然来了。香公替他到赵家拿条梯子,登楼扫了一番。左首一片大大空地,屋后一个洋洋冷荡,右首屋子,是些牛羊猪圈、毛厕而已。老脱登楼看看,十分欢喜道:“清净得有趣。”又叫香公去问赵管家借张桌凳来,迳回寺去。老脱独坐楼头,细细观看,觉得心旷神怡。毕竟不知这屋子有鬼无鬼,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二回 偶然遇鬼姑谭鬼 蓦地聆仙急觅仙

  有屋住一间,无屋住千间。势败奴欺主,时衰鬼放颠。
  草深扬子宅,壁立长卿轩。地湿兼天漏,新年接旧年。
  那老脱蹲在这楼上,一尘不到,屡引清凄,道心静对果是如何?但见:
  凄凉,凄凉,红日坠,暮云低。远远几声犬,朗朗一声鸡。
  叫不应的是左邻右舍,看不尽的是雀窜鸦飞,寒风壁缝都都响,饥鼠空梁略略啼。
  衰草野中,立几株槎枒古树;败杨水畔,布一片缭绕枯薇。赛过深山最深处,颜回陋巷不为奇。
  老脱在这楼上,且是看得快活。取几个烧饼吃吃。天色已晓,将小厮做枕头,在楼板上径睡也。一觉睡到更尽光景,醒将转来。看看窗外,绝无星点,只有些冷风飒飒,且是睡得清爽。口里唱唱随心曲儿,不曾唱得两三句,只听得楼下簇簇之声,又有妇人声,又有几个男子声,忽然一齐哭将起来,轻轻重重,呜呜咽咽。或有如抽丝不断细而长者,或有如哑鸭声者,或有作嚎嚎狗哭声者,或有一声声只叫苦者,或有叫阿育阿育之声不断者,杂七杂八。老脱都听在耳里,全不关心,又睡去了。停不一会,一齐通哭上楼来了,足足立了一楼,鬼灯且是明亮。老脱逐个看看,只见一个披发白面妇人,年纪极小,穿一件红袄,两手垂下,颈上有带子一条挂着,拖出了一根血红舌头。一个壮大黑汉,赤身将两手钩紧肩头。蹲着不动,眼珠大不可言。一个披发纷乱,着件白衣,是乌青汉子,且是长大。一个汉子生得最凶最恶,一面短胡须,手中提着四个血染人头,衩裤子一条,十分猛悍。
  老脱细细看过,只是困着,任他做作不扒起身。一齐叫道:“我们要铜钱银子,要酒饭吃,要衣服穿。”那手中提着四个人头的,径来坐在老脱身边,将四个血拌人头,安在老脱头边。老脱道:“你不要没正经。”那壮大黑汉也来坐在脚上,那妇人又来以面对面相觑,那乌青汉子呜呜而叫。这班鬼道:“他的魂呢?魄呢?”鬼中答应道:“没得,没得。”
  看官们要晓得,但是人被鬼迷者皆是被他夺了魂魄,然后慌张无主,若魄定魂强,再无事的,所以这班鬼中如此问答。老脱见众鬼撒野,只得和衣立起,去解个小道:“你这干鬼,都不像做鬼的。既是个鬼,只该安分守己,思量个出头日子,如此男女混杂,没廉没耻的不图来世。你内中那一个是头儿,快快说来。”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