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就是家老爹,被人算计。”长老吃惊道:“原来就是玉峰,多谢厚赐了。”玉峰含含糊糊道:“师太,不好了,莫念前情!”长老道:“岂有此理,但这重伤都在上三关,必是被伤之时心闷郁而羞愤,不曾高声出得两口叫喊。今要护心散毒,活血消淤,面上却要敷药。我又要先断过,谢是不敢指望,尊颜却要变做紫膛砂饼色。”玉峰道:“只要性命,颜色不拘。”长老道:“先有丸药一包,煎药两帖,可先吃下,敷药还要特制送来。”作别去了。
  那飞泉到庵,想道:这个轻薄小人,原来又有今日。不去害他性命,只弄得他又跷又丑,装不成憨罢了。忙忙捣鬼端正,用桐油调和,叫人送去。说要满面厚厚敷涂,燥了再加。玉峰依言,又吃又敷,也便日日松些。那知飞泉带医带耍。正叫做:
  无秃不毒,无毒不秃。
  却说歪庭柱晓得武奶奶打得玉峰半死,知县必是恼他,忙与铁壳蜒蚰商量道:“何不打个落水狗,送这跷奴上路”。铁壳蜒蚰道:“略消停着,他这一顿打,有两日挣扎哩。”只见过了半月,玉峰慢慢挣起,脸上肿消,蜕剥出来,却似个冰裂紫砂盆。原来那和尚敷药是大红风仙花、五倍子、斑猫一齐捣烂的。那斑猫搽上把肿肉进裂,拔呼毒血,凤仙花口口生肌,却被那五倍子把这大红颜色随着斑猫裂路咬涩定了,变得这脸有纹有采。又是桐油渗透,面皮越发粗糙。玉峰讨镜一照,流下泪来道:“这副嘴脸,不成局面了。”千方百计三造刷洗,胰子肥皂打磨一番。又用玉容膏搽上,取镜又照,依旧斑斑驳驳,气得玉峰哭不得、笑不得。又懊悔道:“早知十两头不送这秃驴也罢。”道犹未了,只见四个人来,拱拱手道:“玉峰相公,几时不见,怎么这样老苍了?”玉峰道:“请坐,学生一言难尽。”那四人道:“借一步讲话。”玉峰逊到里边。两人先开口道:“敝县有张呈子,却有老爹尊讳。”玉峰一惊,想到时运晦气,雪上加霜。道:“罢,罢,借牌面看看。”上是:
  假官窝盗事:内有医棍申尹,假充御院招牌,将积盗莫有窝匿口赃,云云。
  原呈盖三思玉峰看来呆了。又那两个接上道:“小弟亦来奉请的,有张府里批下的状子,老丈是被告头名。”牌上写着:
  连杀二命事:内有杀人,只用三指,药箱都是砒霜,乞正典刑,地方除害,云云。
  这玉峰一唬不小,道莫必又是原告陆元那个火种。忙忙打点东道,小心调停。送他差使铜钱,只是争多嫌少。玉峰道:“这不算甚么,还要到县诉状,再来了落。”四个方才住嘴,谢也不谢去了。玉峰想道:窝盗人命,身家所系,怎么辩得清的。一向有个表叔在嘉善城中,不如且去避避。对妻子说知,寻得数两盘缠,往嘉善去寻表叔。表叔叫做钱近山,是小经纪生意。见玉峰四十多岁,脸上七拼八凑,完全变了形状。问道:“如何这般?”玉峰细述。近山知他屡屡生事,现有官司。过得两日,想他在前兴头,一些没得孝顺,如今有事,却来躲避。又恐讼事连累,遂对玉峰道:“我住城中恐不隐看,于你不便。有个生药铺子与我熟识,你晓得药性,他又住在乡间,正好避迹。只是原旧气性,一些放不出来,千万要依头顺脑,还须得改个姓儿。”玉蜂道:“我去,我去,随他要我做甚。”又想道:“罢,罢,脚弄跷了,脸又呆不去了,今又为事缩头躲脚,不若撂头去尾,改申姓田。”两个同到林敬华店里,钱近山把上次事说与敬华,敬华慨然收了。道:“口口没甚的做,正少一个驮箱的。一日不多人家,到有活钱,空了与我磨磨药儿。”可怜玉峰只得一一应承,立了雇工文契,写定三两六钱一年。
  吃些酒饭,近山别了敬华。玉峰一跷一跛,送那表叔几步。含着泪道:“我父亲怎不惜阴骘,害我到这田地。家里人来寻我,千万不可说我如此。”近山道:“晓得,晓得。”正是:
  若得苟全痴性命,也甘劳碌过平生。
  却说那林敬华的父亲子华,年已七十外,须眉皓然,也不出去行医,也不住在店中。另置一个园居,在那厢种花念佛,修合丸散,附店济人。家中事务,一些不管。敬华收了玉峰,将他文契名字叫做田玉了。一日叫他驮箱出门,只见两岸的人拍手大笑道:“林敬华的药,毕竟是仙丹了,李铁拐亲自来做药箱保。”那些呱子们跟着二三十个,笑得鼻塌嘴歪。玉峰一头跷,一头走道:“阿弥陀佛,偏我申玉峰现世报得刻毒。巧巧做歇行时郎中,折罚下来,做个又跷又丑八不就的箱官。”林敬华也走一段等一段,远远望见也笑断肚肠。看完病人回去,那玉峰暗暗哭了一夜。正是:
  凄凉往事无聊也,恨杀寒鸡不肯鸣。
  次日,敬华道:“这新到田玉驮箱不便,坐在人家,看脉完了半晌,他还拐不到哩。不如送在阿爹园内,相帮合药去。”那子华正苦太寂,与他灌花丸药,到也相安。
  一日,子华手执一本旧书,上有“瑞禾经方”四字。玉峰瞧见闻道:“阿爹,这书那里来的?”子华道:“你也识得字么?这是上海一个先生传授我的。姓申,号瑞禾。自他已去世,儿子也行医,只是嘴脸势利,时常吃亏。怎么那样忠厚人,养出这个刻薄不肖来。”玉峰羞得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