厮养妇;汉帝明妃,出为胡地妾。只落得个文士标题,史书叹息。不要说前代,即如了明朝杨升庵、王弇州、徐文长、汤若士这些名公,那个不吟诗作赋,垂吊芳魂,令人读之,且悲且愤。悲的是窈窕佳人,不配得风流才子;愤的是狰狞异类,断送了绝世名姝。就如万历末年,吴郡一个秀士,唤名陆斯才,表字千公,裔出簪缨,中年落魄。其妻喻氏,单生一女,小字蟾舒。自幼矜庄,长来妍丽。丹青翰墨、诗赋文辞,无不风雅绝伦。至于女红针指,巧夺天孙,一些不在话下。有一贴邻楚老,素以篾片为生,亦生一女,因产下母亡,乳名萱念。生年月日俱与陆家蟾舒相同,也有七八分姿色,只是才思不如。
  一日萱念对楚老道:“孩儿与陆家蟾姐,生年同日,意欲结为姊妹。一来可以学习他女工,二来可以讲论些经史,闺阁之中殊为不俗。”楚老甚是欢喜道:“我儿,你大有见识。然他家日下虽是清寒,却乃冠绅旧族。俗语说得好,‘旧凉伞,好骨气。’你怎好与他同行并坐,姊妹相呼?”萱念道:“爹爹差矣。我见当初男子,尽有草茅下士与帝室天潢,一日盟心,谊同刎颈。我与陆家,也没贵贱之分,料不尊卑阔绝,这也何妨!爹爹何不趁今日中秋佳节,过去与他商量,肯与不肯,再作区处。”楚老道:“这也有理。”连忙戴了一顶绰板巾,穿了一件串香色眉公布道袍,走到陆家。
  见了陆生,恭恭敬敬唱几个喏,两个分宾主坐下。楚老道:“老汉叨居咫尺,日与各位老先生盘桓,不能时常亲近。今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说话,特来告禀。”陆生道:“莫不是替小女作伐么?”楚老道:“老汉人微言轻,怎能当此重任。老汉向来并无子嗣,当年继娶寒荆,产下小女,即便弃世。今老汉年逾六旬,弱女无依。闻得令爱既娴坟典,又擅丹青,诚女中之学士,天上之仙姬。小女不揣,欲与令媛谊订金兰,情联花萼,得窃余光,三生厚幸。”陆生徘徊片晌,心下狐疑,即进与喻氏商议。喻氏道:“楚家女儿少年伶俐,其父亦与衣冠来往。与我蟾儿姊妹相称,我们为彼义父母,他日择个女婿,完被终身,亦是一段阴功,你去应允他便了。”楚老听得这些说话,十分快活。就请出陆生夫妇来,从新见礼说:“今日团圞之夜,即率小女过门何如?”喻氏道:“只是寒家门衰户冷,恐攀承不起。更有一言,礼物不须费心。”楚老回道:“深蒙雅爱,不但小女终身有托,即老朽身后无忧。”辞别去了。喻氏随到蟾舒房内,细述其事。蟾舒笑吟吟答道:“孩儿上侍二亲,下无同气,得他作伴,亦不寂寞。”
  那楚老回到家中,对萱念说:“陆娘子如此美情,你可即换件衣服,插带簪珥,待我备了代盒之礼,亲送你去。”
  过门之后,二女赛过同胞,事事相投。到了九月十五,乃是二人生日,蟾舒做了一首古风,写自己悬帨之意:
  吾家机与云,藻翰胡煌煌。千秋勤缅仰,风期河岳旁。
  繄我嗣厥后,蕙质袭明珰。为星耻为嫠,为鸟羞为凰。
  苞翙不言彩,熠煜难云光。悬帨当今夕,恰乃数之阳。
  影拟东篱瘦,蕊移蟾窟香。叔宝清谈日,千里驹昂昂。
  更羡神秀姿,莹朗如珩璜。荆布敛修容,怀古意自伤。
  安得红丝缕,绣作双鸳鸯。天地日以老,中心徒彷徨。
  写得齐齐整整,递与萱妹看了,要他和韵。萱念只得勉强做绝句一首,犹流播人间:
  乌衣端是昔乌衣,犹见差池下上飞。
  却恨雌辰惭配拟,碔砆何幸傍珠玑。
  日月如流,残年已过,又是上元。人家看灯嬉戏,姊妹二人翻阅毛诗,读到后妃阃化,《葛覃》《樛木》诸篇,流连讽咏,就即景描绘一图,十分精饰,写景传神,不数长康摩诘。
  一日,楚老去探望萱念,萱念即将此图要父亲装裱。楚老持回裱成,送还萱念,因而带在身伴。偶遇北京兵部尚书湖广谢藿园,问何人手笔,展开一看,极口赞赏道:“这画借在此细观一观。”问此女是何等家风,楚老道:“他父亲乃黉门秀士,祖系科甲,官至少参,历世簪缨。只因嗜酒喜啖,以至家道清乏。止有此女,誉擅闺闱。”谢公道:“我今要上京赴任,夫人去世,宦邸无人,欲取为侧室。就劳老丈为媒,聘礼自当从厚。”楚老道:“老先生分付,老汉敢不效劳。但他秀才人家,又是宦裔,不好启齿。”谢公道:“天下无做不得的事,你说我尚无公子,又无夫人,过去做现成的奶奶,寒儒听说厚聘,或者动心,也未可知。”
  楚老是个篾片,一味趋承,领了谢公之命,往见陆生。巧语甜言,陆生听了,不觉动火:“女儿做奶奶,我老子就是雌封君了,不特利其利,而且阔其阔。你去回覆谢老爷,径择日行聘便是。”楚老覆了谢公,谢公就写下一个双红名帖来拜陆生。那喻氏母子见冠盖临门,不明是何缘故,及听见说特来谢允,还只道为他公子求亲。谢公去了,留住楚老,细问端的,喻氏放声大哭起来:“我诗礼人家女儿,岂有为妾之事,还不快快覆他!便是尚书,难道可强占人家闺女么!我女儿素有烈性,倘是有些长短,阎罗天子面前伸冤诉屈,不是当耍。”楚老道:“都是陆大官人当面应允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