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朝廷官府非但是一天捱一天的不肯用丝毫心力,打算为我民人保全国土,竟是将我民人所托命的上地,和我民的财产,乐赠外人,以为买好之计。已是无可望了。怎奈我民人一个个都尚在醉梦之中,死到临头尚不醒悟,即那略晓时事的,也都不知道国家若被外人灭了,我民人是万无幸免的。他却预备降服,想做外人的奴隶。更有一班号称志士的,日日倡言爱国保种,到了中国将亡的地步,却不曾实做些报国的事出来,非是怕官府见疑拿办,便说是无人可以与谋。看来,救我中国的危难,非但于官府无望,民人无望,连那志士也是靠不住了。”想到此,却自啐道:“咳!我黄勃难道不是个男儿,必将这大责任、大事业专等他们做去吗?只是我如今,学问尚是太浅,不如且去外洋游学一回,练成一个智能兼全之士。回来为国家办起事来,那再造中国的大英雄,恐怕便是我了。”
主意已定,便回到家中,悄悄地将他祖父分给他的银子三百二十两拿出来,藏于一个皮包内,写了告别书一封,夹在怀内,也不面辞父母,一径来到轮船码头,便将书信投在邮政箱内。恰好前往上海的汽船,将要开船。连忙买了船票,便跳下船去,那汽船便飞也似的开了。这里他的父母得信之后,不免一番烦恼,但是他们的心,也有些被他儿子感动了,所以也由他去。
且说黄勃次日到了上海,便买了外国衣一套,改了装。打听往日本的船次日开驶,便也买了船票。至次日八点钟,便由客栈下船。十二点钟,只听得汽笛一吹,那船早已开了。刚刚行到吴淞口时,忽听得隔舱娇音袅袅,似是女郎吟咏之声。听去却是东语。少顷又听一女道:“你能用汉语读吗?”那女郎笑了一声,便念道:“一声报道虎狼来,赫赫名邦一日摧。”黄勃听了,便吃了一惊道:“也是外人打进来了,此言竞是道中国已经亡了。”又听道:“异色旌旗分道出。”便想道:“不好了,这是各国兵来瓜分了。”又听道:“同心羁绁望乡回。”此句不解何意。只听那女郞道:“若此,或有救么?”那念的女郞又道:“不然,你且听下句来。三年血肉空搏战,万里河山终劫灰;莫道闲人情易遣,重兴未睹恨难恢。”那女子嗤的一声笑道:“果然无望。”黄勃此时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的乱猜,思欲过去一问,怎奈未曾通问,不敢造次。忽又听道:“茫茫龙陆尽烟霾,碧血漫空野积骸;蹈海仲连空抱恨,哭廷胥子有余哀。”那女子道:“不知这是何人?”又念道:“千军壮气城头沮,一片新旗海角来;却剩弹丸延帝裔,岂真屹立在天涯。”
黄勃听到此处,便认定句句是为中国而言。但其中所言,多似后来亡后的话,何以便能预言在先。心中疑团莫解,不免踱出舱来,向那女郎住的舱门口,摘帽欠身道:“二位女博士请了。”那两个女子便放下书卷,立起回了礼,便道:“先生贵姓大名,尚未领教。”黄勃道:“小生姓黄名勃,年少未字,乳名光华,系吴人。只因敝国现今危亡之期已迫,特往贵国求些学问,将来或能为国家干些事业。适才窃听清咏,好似句句切着敝国而言,但好些都似是未来之语,小生着实狐疑,特来请教。敢问二位贵姓大名?”那长些的女子便道:“妾姓中江,名大望。此系妹子,名笃济。适才所诵之诗,却是贵国的高人所作。舍妹去年三月,前往贵国天台山漫游,山上遇见一位老人,年约六十余岁,童颜鹤发,却是西洋的袋扮。舍妹与之为礼,蒙其请到洞院内饮茶。舍妹感其殷勤,便与之同往。及到洞口,忽见一位奇古的老人,不像道人,却是前明装束。头戴角巾,身披儒服。舍妹不胜诧异。那洋服的老人便指道:‘此是家父。’舍妹便与为礼。那明服的老人询及乡邦姓氏,也着实礼待,便同到花园子内大楼上饮茶,舍妹便问他父子何以异服,且何不穿本朝的制服呢?那明服者道:‘老夫祖上自明亡迄今,九世未曾剃发改服。当那鞑子入关时,老夫家内为不肯剃发,被鞑子用非刑杀死者,计二十一人。先九世祖时尚甚幼,当时有一塾师,与之同逃至此,即居住在此洞之中。后来那塾师死去,遗言不可剃发,便将他的女儿配与先九世祖。后来世世相传,皆记着先世一家门为头发之故,竟送了命,以故虽死也再不肯把那狗尾子栽在头上。那小儿,他是自少出洋游学的。先时走内地时,尚是装作道人,后来上了洋船,见得不便,遂将头发断了,改装西服。他写信来寻老夫说:“这西洋的衣服,及世界万国公用的,就是我明朝至今未亡,也应改制。因其适于卫生,且甚便于行止动作也。儿并不是违背祖训,只是从天下之公而已。若满洲之制,则儿有虽死弗从而己。”老夫见得有理,也就不问了。至于老夫,年既衰朽,于外国的学问技术,未曾懂得一点,若是也急急的改装易服,自思真是不配。所以让他领略过西国实学的,独穿了西服。这便是父子异服,及老夫明装的原故。’当时舍妹听他这一席话,着实起敬,不由得与他细淡起政治哲理来。那明服的老人,却是博通中外,贯串古今。那两老又邀舍妹遍游各处胜景,不意忽然下了一行春雨,一直落到天晚,愈下愈大起来。那老者便留舍妹在山过宿,却派两个女侍童前来服侍。那洋服者又着人请他孙女儿及学生三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