必定是富贵家出来的人,但不知为甚事出游,好生怀疑。次日起身,细细相她容貌,十分美丽,遂也盘问家世。瑶华只以诡话回答,并不显露行迹。
到第三日下午,已到止岩兄弟家,再四请瑶华到她家里,瑶华道:"打搅不当,且已近苏州,免得在路上耽搁了。"止岩道:"既然到此,岂肯不留姑姑上岸盘桓的?"瑶华看她留得认真,不好却意,只得一同到她家里,看她兄弟家中房屋铺设,也不过是个小康之家。人到里面,就有止岩的弟媳出来接待。瑶华见其居止容貌都还体面,止岩就夸她弟媳的家世,她姓陆,祖上都做官的。现在好家当。瑶华也就称扬一回。少顷,止岩之弟回家,止岩接着,就把瑶华许她一路搭船回来,所以留在这里盘桓两日。那潘秀才进来,见一礼,瑶华也就回答。言语之间,目空四海,便问瑶华道:"贵处那里?"瑶华道是河南。那潘秀才道:"北五省的文才是有限的,嵩山少林寺的拳棒算天下第一。"瑶华道:"也曾听见。"潘秀才道:"我们南边习这道的甚少,就是我还讲究讲究。"瑶华道:"居士习的是那几家?"潘秀才听得问他学的家数,他就手舞足蹈说起拳经来,说:"我会的开四门、醉八仙、八大番身、品字步、乱劈斧、步步紧,所以我在这镇上薄薄有点小名。"瑶华听了心中暗笑,原来学的都是花拳。又对瑶华道:"你来问我,大约也会几路。"瑶华道:"会是不会,略晓得些罢了。"那潘秀才道:"既然晓得些,我们何不来交交手。"瑶华道:"男女之间,似觉不便。"潘秀才道:"这又何妨?"止岩道:"姑姑还在要此盘桓,慢慢请教吧。"潘秀才道:"既说会,又不肯交手,这像个欺人的话。"陆氏道:"你也太莽了,客人才坐下,就讲出这些不中听的话来。"
不一会,摆上晚饭,潘秀才道:"我也在这里陪陪不妨事么?"止岩道:"我们方外人不拘这些。"那潘秀才就向外坐下,请瑶华坐了首座,止岩对面陆氏在下。斟下酒来与止岩那夜的无二,瑶华极力称赞。那潘秀才忽然对瑶华道:"拳恐男女之间不便交手,我们动笔墨想来无妨。你可晓得做诗么?"瑶华道:"居士所说,我们北五省的文才是有限的,既然居士高兴,只得勉强奉陪。"潘秀才道:"能够勉强就好。取纸笔来。"陆氏起身取来,令送到瑶华面前。瑶华道:"还是居士先请。"潘秀才道:"主不僭客。"瑶华道:"如此有僭了。"遂提起笔来写一首道:
云中缥缈环鸣,知是姗姗去玉京。忽遇双成归海岛,邀来听叙弟兄情。
即递与止岩,止岩看了一看,转递与潘秀才,吟了两三遍,问道:"这是什么题目?"瑶华道:"算即景的题目也可。"潘秀才又念了两遍,忽然道:"吓,是了,你遇见我们家姊,所以写这后两句。"瑶华道:"然也。请居士和一首。"
潘秀才想了半天,意欲动笔,忽又终止,如此者三四遍,又立起身来,踱了三四遍,然后入座,写出来道:
我要惊人未一鸣,北京不到只南京。倘然八股工夫熟,便可蜚黄得意情。
写完直送与瑶华,瑶华一见忍不住笑道:"居士好文才。"潘秀才自觉赧颜,道:"这首诗是不经意的,我再做一首来,你和。"瑶华道:"请教。"那潘秀才又哼哼了半天,写下四句来,道:
三入文场已矣乎,只因主试瞎双珠。下科若再遗落了,我有拳头称丈夫。
又直送与瑶华看,瑶华看了道:"居士用得好险韵,只怕我和不上来,休要笑话。"提起笔来,一挥而就,潘秀才连忙走到桌旁看道:
才人词采在兹乎,鱼目何堪混火珠。此后劝君焚笔砚,不教骚客笑愚夫。
潘秀才看了大怒,道:"你敢骂我么?我文不如你,武还能胜你!"劈面一拳打来,瑶华把头一低,用两个指头,在下额上这一点,扑的一声颠出去了。幸而有止岩在旁扶住,道:"兄弟放稳重些,姑姑是客,你要包涵些才好。"潘秀才听了止岩的话,假做笑道:"阿姐,我不是认真的,不过要试试这道姑的武艺,果真是好手段。"一面说,一面把诗烧了。
陆氏在旁道:"酒都冷了,我再去热了吃一杯,用饭罢。"潘秀才道:"且慢,我还要敬姑姑一杯,你把我书厨顶上瓷瓶里的倒一壶来。"瑶华道:"酒量窄,很够了。"陆氏应声而去,止岩对瑶华道:"姑姑真上武也来得,文也来得。"瑶华道:"因居士高兴,聊以应酬,都见笑的。"
正说着,只听得外边打门甚紧,潘秀才出去开了门,只听见有个人有进来,暴跳如雷,口里说道:"反了!反了!地方上有了这样的官,百姓还有安逸的日子么!"其声渐近,竟入堂中来了。止岩对瑶华道:"这就是弟媳的兄弟。"那人进来,见了止岩,作了一揖,回头见瑶华,便问止岩道:"这位道长是……"止岩接口道:"是我同路来的一位姑姑。"那人也作了个揖,潘秀才邀他入座。那人道:"我已吃过了,你只管陪客,我把方才的话慢慢说把你听。这个瘟官,上年十一月里才到任,各处打听有钱人家,不知那个在他面前提起老父的名字,前月就飞了帖子来请酒,老父不去。隔了十余日,又差个门子来,要借五千两银子。你说我家能有多少家当,那里拿得出来?不想前五天,拿了一起强盗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