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看,看见一幅白笺,压在砚下,将手去拿起来看,上写五言绝句二首。
  其一曰:
  薄命轻如箨,秋风任飘泊。来去无定踪,未卜何所托。
  其二曰:
  客夕乘舴艋,今宵蹴招提。萍踪失巢鸟,谁借一枝栖。
  洛阳薄命女偶题于长水之福寿庵。
  文新见黄小姐取那纸起来看,连忙走来拿时,早被她看过了,不好去夺,只得任她阅完。那小姐连声称赞道:“诗字俱佳。”就呈与夫人看。夫人看了道:“诗句清新,字迹端楷,真乃才貌双全的女子。可敬可敬。”
  黄小姐暗想道:“我只道女中才子惟吾与翠楼两个,不想此女如此大才。若与翠楼两个合作一处,外貌内才,岂不是状元榜眼探花?可惜她是个女子,若是个男子,我与他结连理之枝,遂于飞之愿,岂不是天生一对才子佳人?”心下已有相爱相怜之意。黄夫人见了女儿目不转睛视她,已晓得女儿爱她之意,“我何不便与老爷说知,收留这女子与女儿作伴?”及至黄昏,功德作完,老尼进来陪吃晚膳。临散时候,黄夫人拉道白到外边,私与她说要留文新到府里相伴女儿之意:“待明日与我老爷说了,着人来接她。”道白满口应承道:“在我身上,老尼到明日早造府回复夫人便了。”黄夫人同小姐与文新作别,便有一种依依不舍之意。不得已上轿,一簇人飞拥的去了。
  道白走到悟凡房里来,就将黄夫人的话,对文新说了。文新道:“只恐贱妾不中她意,若黄夫人肯留,贱妾愿同翠楼一同服侍小姐便了。”
  道白欢喜。明日清晨就到黄府里来见夫人。先谢了昨日所赐厚仪,然后把文新之意回复夫人。夫人甚喜,小姐在旁便喜之不胜。遂令人放轿到福寿庵,接文新姐进府。原来昨晚回时,夫人即将此话达知太宰公,又把那幅诗与太宰公看了,也称道不已。故夫人一等道白回话,便着人去请。顷刻间家人来报说,福寿庵文新已到了。夫人命道白接她入内,叫丫头去书房里请老爷进来相见。黄公一见,心中也想:“世间有这样绝奇女子,与我女儿相去不远。”道白领她上前见礼。黄公夫妇受她两拜。小姐受了两个小礼又唤翠楼过来相见。黄公就吩咐侍茶,自往书房里去了。这道白用过点心,遂辞回庵中去。
  翠楼领文新到小姐闺房中。原来玉娘的卧室是一座绝高的楼房,楼后又是一大间,是二面开窗阁子。两旁边还有两间披楼,一个六十余岁养娘,另横一个在左边。披楼里掩上楼门,竟是个鸡犬不闻的仙境。楼上书籍满架,古帖名画,不计其数。文新举目一看,真好个名人书室。四壁仅是玉娘与翠楼的题咏糊满。到得晚上,老妈送上夜饭来吃过。玉娘看了一黄昏书,然后去睡。翠楼移烛引文新到自己床前来道:“新姐不嫌不洁,当奉陪同榻了。”文新笑道:“姐姐说哪里话来,只恐作妹子身上不洁净,不敢有污玉体。只是同床各被睡罢。”翠楼道:“妹子不须讲客话。我姐妹两个从今就是亲骨肉一般,大家都不用客气,倘妹妹若有独性的毛病,我和你合被各单睡如何?”文新道:“甚好。”要让翠楼在内床睡。翠楼只得先上床,坐在里面。文新一头脱外面衣服,一头把自家一本诗集去镇好桌上。翠楼看见便问道:“妹妹是什么书?”文新道:“是名人诗集,我平日喜欢他的文字,所以当时在身边,闲时观看的。”翠楼道:“可借我一观。”
  文新便取来递与翠楼,翠楼接书一看,却是雪梅的二集,上写长安邵十州著,有小牙章印在上面,是风流解元四个字。翠楼惊道:“这不是小孟尝的郎君,号邵有二的么?”文新道:“正是,姐姐缘何晓得那人?”
  翠楼道:“我家老爷有个门生,去年往长安带得一本雪梅初集下来,送与老爷,说是长安一个秀才所作,年才十三岁。老爷看了,十分称道,遂即送与小姐。小姐持来看时道,字字珠玑,言言锦绣,恨他不得生在本县,有个相见之期。今年又见乡试录上中了第一。但不知他外貌何如,只是见他诗文奇妙,每每形诸想念。常时对我说道:‘我若嫁得这个才郎,死亦瞑目。’所以晓得他。不知妹妹何处得这稿儿,还是他亲手写的?还是抄录来的?”文新道:“就是此解元的真迹。你看他笔法秀雅,便可想其风流气象了。”翠楼道:“这般说来,妹妹必曾见其丰采了。”文新笑道:“他就是我姑表兄,时常亲见。他容貌是男子中当今无二的,只是他要觅一位美貌佳人,方肯成亲,所以至今,十五岁尚未聘室。”翠楼道:“小姐终日诵他诗文,尚未知他人物何如耳,若是听见妹妹这一番话,还要欢喜杀了呢。”二人直谈至五鼓,方才就寝。翠楼见他不脱小衣,问道:“妹子如何穿了衤夸子睡?”文新道:“我是自幼犯了寒疾,每年到十月时分,便不脱里衣而睡。”翠楼信了,大家睡去。
  到天晓起来,翠楼拿了那本稿儿,走到玉娘床前来笑道:“小姐有件宝贝在此。”玉娘道:“有甚东西,如此欢喜。”翠楼把文新的话说了一遍,然后把那本稿儿取出。玉娘接来展开一看,是雪梅二集。真个字字珠玉,兼得书法尽妙,即忙披衣起来,叫文新来问。文新之言,从头一样。玉娘大喜,又问道:“那邵郎既未聘室,他如今在家可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