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夫人答道:“哥哥主张有理,我正虑梦梨幼小,不堪独立频蘩,今得依傍侄女,我便十分放心了。况柳生才美如此,终身可托,你妹夫九泉之下亦瞑目矣。”白公大喜道:“此言正合我心,我又无子,只有红玉一女系心,今得柳生为婚,于愿足矣,虽明日盖棺,亦畅然无累矣。”白公说说笑笑,甚是欢喜。卢夫人不知就里,也自快畅。独有二小姐勉强应承,心下大费踟蹰,又不好说出苏友白求亲之事。
  白小姐就目视嫣素。嫣素解意,就将苏御史并吴翰林二书送上白公看。白公看了,惊讶道:“原来北场联捷的就是这个苏友白,就是苏方回的侄儿,继以为子故入籍河南。早知如此,这新事几早成了,何待此时来求!只是如今我已亲口许了柳生,他却转在后了,这怎么处?”便以目视白小姐,白小姐低头不语。
  白公又想一想道:“苏生才美,人人称羡,今又联捷,想其为人亦自不群,但可惜我未曾见。”又想一想道:“人才十全者少,有才者未必有貌,有貌者未必有才,到得才貌相兼可谓至矣。或者恃才凌物,举止轻浮,则又非远大之器。我看柳生才貌,自不必言。只说他气宇温和,言词谦慎,真是修身如玉,异日功名必在玉堂金马之内。苏生纵是可人,亦未必便压倒柳生。况柳生我已许出,苏生尚在讲求,这也是无法奈何了。”卢夫人道:“柳生才貌,既是哥哥得中意,断然不差。女人许人,那有改移之理?苏生纵好也是徒然,只须回复他便了。”白公道:“也只得如此。这苏生甚无缘分。当初吴瑞庵为我选他,他却推辞;他以《新柳诗》求我,却又被调换;及我查明,到处寻他,却又寻不见;他今日中了,求得书来时,我又已许别人。大都是姻缘无分,故颠颠倒倒如此,不能遂心。”大家又说些闲话就走散了。
  卢小姐忙偷空来见白小姐道:“姐姐当初只一苏郎,如今又添一柳生,这件事却如何区处?”白小姐叹一口气道:“古人说:‘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与人言无二三’,正你我今日之谓也。苏郎之事不知经了多少变更。到了今日,爹爹心已肯了,他又中了,苏御史与吴翰林又来求了,此事已万分无疑,况爹爹为我择婿数年,并无一人可意;谁想今日忽然之间得此柳生,将从前许多辛苦一旦付之流水。此心何能安乎?”卢小姐道:“姐姐与苏郎虽彼此交慕,不过背地相思,却无半面相亲,一言许可。小妹与他携手交谈,并肩而坐,说盟说誓,至再至三。今一旦而别事他人,则前为换节,后为负心矣,断乎不可。”白小姐道:“我与苏郎虽未会面,然心已许之,况《新柳》有和,《送鸿》、《迎燕》之题不为无固,亦难以路人视之。只是此等情事,你我闺中女子如何说得出口?”卢小姐道:“姐姐的事,一时自难直说;若是小妹之情,姐姐不妨略道一二。就是舅舅之意,原是为好,非故相抵梧。若知道小妹之委曲,或者别有商量。”白小姐道:“说是少不得要说,今且慢些。昨闻得吴舅舅已给假归家,只在这几日要来看我们。等他来时再看机会与他说知。他既与苏郎为媒,自肯尽言。”卢小姐道:“这也说得有理。”二小姐时刻将此事商议。正是:
  自关儿女多情态,不是爹娘不谅人。
  选得桃夭红灼灼,谁知到恋叶蓁蓁。
  过了三两日,果然吴翰林打听得白公回家,忙来探望。白公与吴翰林间别年余,相见不胜欢喜,就留在梦草轩住下。不多时,白小姐也出来拜见舅舅。吴翰林因对白公说道:“吾兄今日得此佳婿,也不枉了从前费许多心机,也不负甥女这般才美,真可喜可贺。但不知苏莲仙曾行过聘否?”白公道:“多感吾兄厚情,这事可惜不成了。”吴翰林大惊道:“又来奇了,却是为何?”白公道:“别无他故,只是吾兄与苏年兄书来迟了,小弟已许别人了。”吴翰林道:“小弟书来久了,为何说迟?”白公道:“小弟因病后在家闷甚,春初即出门去游览那两浙之胜,偶在山阴遇一少年才子,遂将红玉并卢家甥女都许了他。到前日回家方见二书,岂不迟了?”
  吴翰林道:“这少年姓甚,想就是山阴人了?”白公道:“他姓柳,又妙在原是金陵人。”吴翰林道:“其人何如,为何就中了仁兄之意?”白公道:“言其貌,古称潘安恐不及也;论其才,若仿子建自谓过之。有婿如此,小弟敢不中意?”吴翰林道:“吾兄曾问他在金陵城中住,还是乡间住?”白公道:“他说在城中住,又说也曾蒙仁兄赏鉴。”吴翰林道:“这又有些古怪。他若是山阴人,小弟不知,或者别有奇才也不见得。他若说是金陵乡间人,不弟虽知,亦未必能尽,或者尚有遗才也不可料。若说是城中人,曾为小弟赏鉴,则不但小弟从未交一姓柳之友,就是合学查来,也不见一姓柳有才之人,莫非吾兄又为奸人愚了?”白公道:“小弟与他若是暂时相会,一面之间,或者看不仔细。他与小弟同寓一寺,朝夕不离,足足盘桓了半月有余。看花分韵,对酒论文,或商量千古,或月旦一时,其风流淹贯,真令人心醉,故小弟慨然许婚。若有一毫狐疑,小弟安肯孟浪从事?”
  吴翰林道:“仁兄赏鉴,自然不差。只异仁兄不曾见得苏莲仙耳,若是见过,则柳生之优劣自辩矣。”白公笑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