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兄、小女犹然对饮,明日就是匹马胡沙,不知死生何地。仔细思之,总是小人作祟耳。”吴翰林道:“小人虽能播弄君子,而天道从来只福善人。吾兄此一行,风霜劳苦固所不免,然臣子的功名节义当由此一显,未必非盘根错节之见利□也。”
  白公道:“仁兄之前自是吾志。但恨衰迈之年,子嗣全无,止一弱女,又要飘流。今日虽有吾兄可托,而玉镜未归,当此之际,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矣。”小姐坐在旁边泪眼不干,听了父亲之言更觉伤情,说道:“爹爹也只是为着孩儿惹下此祸,今到此际,犹系念孩儿,搅乱心曲,是孩儿之罪上通于天矣。恨不得一死,以释爹爹内顾之忧;但恐孩儿一死,爹爹愈加伤心;又恐有日归来,无人侍奉,益动暮年之感。叫孩儿千思万想,寸心如裂。孩儿既蒙嫡亲舅舅收管,就如母亲在的一般,料然安妥。只望爹爹努力前途,尽心王事,早早还乡,万勿以孩儿为念。况孩儿年纪尚小,婚姻未到愆期,何须着急。爹爹若只管痛念孩儿,叫孩儿置身何地?”
  白公一边说话,一边吃酒,此时已是半酣,心虽激烈,然见小姐说到伤心,也不觉掉下几滴泪来,说道:“汉朝苏武出使匈奴,拘留一十九年,鬓发尽白方得归来;宋朝富弼与契丹讲和,往返数四,得了家书不开,恐乱人意。这都是前贤所为。你为父的虽不才,也读了一生古人书,做了半世朝廷官,今日奉命前往,岂尽不如前贤,而作此儿女态乎?只是你爹爹这番出山,原为择婚而来,不料佳婿未逢,而先落奸人之局。况你自十一岁上母亲亡后,那一时一刻不在我膝下?今日忽然弃汝远行,心虽铁石,宁不悲乎?虽然如此,也只好此时此际。到明日出门之后,致身朝廷,自然将此等念头放下了。”吴翰林道:“父女远别,自难为情。然事已至此,莫可奈何。况吾兄素负丈夫之骨,甥女是识字闺英,若作楚囚之态,闻知杨贼,未免取笑。姊丈既以甥女见托,甥女即吾女也,定当择一佳婿报命。”
  白公闻言,连忙拭泪,改容说道:“吾兄之言,开我茅塞。若肯为小女择一佳婿,则小弟虽死异域亦含笑矣。”因看着红玉小姐说道:“你明日到舅舅家去,不必说是舅甥,只以父女称呼,便好为你寻亲。”小姐再要开口,恐怕打动父亲悲伤,只得硬着心肠答道:“谨领爹爹严命。”大家又吃了一会儿,不觉天晚,左右掌上灯来,又饮了一回,吴翰林方才起身别去。正是:
  江州衫袖千秋湿,易水衣冠万古悲。
  莫道英雄不下泪,英雄有泪只偷垂。
  到次日,白公才起来,只见长班来报道:“吏部张爷来拜。”白公看名帖,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志仁,心下想一想道:“此人与杨御史同乡,想必又为他来。”随出来相见,叙了礼,让生,左右献茶。张吏部先开口道:“昨日老先生有此荣升远行,都出自两衙门荐举,并非本部之意。”白公道:“学生衰朽之夫,无才无识,久当病请,昨忽蒙钦命,不知是何人推荐,以误朝廷。”张吏部道:“老先生,你道是谁?”白公道:“学生不知。”张吏部道:“不是别人,就是贵同年杨子献之荐。”白公道:“原来就是杨年兄。学生无才,杨年兄所知,为何有此美意?在学生固叨同年之惠,只恐此行无济于事,反辱了杨年兄之荐。”
  张吏部道:“连学生也不知道,因圣旨要拟部衔,是敞衙门之事,杨老先生见教,细细说起,学生才知,今日特来奉拜。不知老先生此行还是愿去,还是不愿去?”白公笑道:“老先生何出此言?学生在此做的是朝廷的官,朝廷有命,东西南北唯命是从,怎么说得个愿去不愿去?”张吏部道:“学生素仰清德,此来倒是一片好意。老先生当以实心见教,不必讳言。”白公道:“学生既蒙老先生垂念,安敢隐情?且请教老先生,愿去是怎么说?不愿去是怎么说?”张吏部道:“愿去别无他说,明日领了书敕便行;若是不愿去时,学生就实对老先生说了,此事原是杨老先生有求令爱姻事不成起的衅端。俗说‘解铃还是系铃人。’莫若待晚生作伐,老先生曲从了此段姻事,等他另荐一人替了老先生,老先生就可不去了。况且这段婚姻,同年家门当户对,未为不可。老先生还当细细上裁。”
  白公笑道:“学生倒不知敝同年有如此手段。”张吏部道:“杨老先生他官虽台中,却与石都督最厚,又与国戚汪全交好,内中线索甚灵。就是陈、王两相公,凡他之言无有不纳。老先生既然在此做官,彼此倚重也是免不得的。就是此段姻事,他来求老先生自是美事,何故见拒?”白公道:“若论处世做官,老先生之教自是金玉。只是学生素性疏懒,这官做也可,不做也可,最不喜与权贵结纳。就是今日之行,虽出杨年兄之意,然毕竟是朝廷之命。学生既做朝廷之官,只奉朝令而行。杨年兄之荐为公乎?为私乎?学生所不问也。至于姻事,学生一冷曹如何敢扳!”张吏部道:“老先生虽无心做官,却也须避祸。此一行无论奴虏狡猾,未必便帖然讲和,即使和议可成,而上皇迎接回来好?是不迎请回来好?为功为罪都出延臣之口;况老先生行后,令爱一弱女守此,虎视眈眈,能保无他变乎?”白公听了,勃然变色,说道:“古人有言:‘敌国未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