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二婢子顽憨如许,若稍假以面目,恐无上下分矣。”二婢双颊为酡,对女嫣然一笑,各自散去。

  自此生与女日则同笔研,夜则共枕席,相爱之深,正如鸿雁之和鸣云路,翡翠之游戏兰苕也。

  如是者月余,一日,忽闻堂中云板有声,老媪传言主人已自劳山回,欲请阿姑往谈。女急匿生于卧室夹幕间,匆遽而去。良久始来,颦蹙言曰:“今日事几殆,非妾善辩,则顷刻破露矣。老父谓余容华焕发,迥异往时,若致研诘。余谓连日读《庄子。秋水篇》,颇有所得耳。君此间不可久留,请暂相别。”因脱腕上玉条脱赠生曰:“此隋时外国所贡,藏在天府,非人间所有也。”又于箧中出革囊,倾之,则金豆百数十粒,“君以此北上公车,藉壮行李。妾将会君于汉,———少待勿行,妾自至也。”仍令二婢导生从后门出。

  生旋寓斋,同学诘其何往,诡言对之。遂束装为京师之行,亲故中有笑之者曰:“君学道徒虚语耳,功名之心,抑何甚热?”生亦不与之辨,附轮船径发。既抵汉镇,觅居僻静所,令仆宿于外厢。一夕,挑灯静坐,忆远怀人,颇涉遐想。忽听檐际如鸟飞堕者再,疑而启扉,则二婢双影亭亭,已立生前,并曰:“阿姑虑君旅中寂寞,特遣余等先来同伴君宿。一箭双雕,看君何福消受也。”拂枕展衾,遂效缱绻。问女何时至,则从陆路来,计程须十日也。至日,偕生同车诣郊外。须臾,见绣香,一长鬣奴控怒马疾驰。二婢遥呼曰:“阿姑可停车矣!”生视女已改从吴门妆束,而容益媚,并辔至寓,言是伉俪。至都,一战而捷,选入词林,托词娶自旧家,携之归舍。上下见者尽眙,俱谓是神仙中人。生自是绝不至蒙山书室,恐春光从此漏泄也。女最嗜蒙顶茶,生必为多方觅致。

  一夕,女宵半梦醒,嘤嘤啜泣。生询之,不言;委婉问之,则曰:“老父知君娶妾,将迎妾归,恐鸾凤分飞,即在明日。”生曰:“然则出外避之天之涯、地之角,余不惮随卿往也!”女曰:“无益也。缘尽则离,情尽则灭,世间岂有不死之夫妻哉!君视妾作已死观可也。”生为凄然不乐,誓不欲生。女慰之曰:“君以少年获高第,正当以有用之身,宣力国家,出则尽心民事,入则奉侍高堂,正君今日分内事也,恋恋儿女子何为?天下多美妇人,何必是?且妾与君,缘尽而情未尽,尚有一线之冀,君苟坚持道念,他时不患无相见日也。”

  翌晨,天地昼晦,雷电合章,满室作硫磺气,屋瓦皆震。逮霾开雨止,女与二婢,俱已杳如。

  李珊臣

  李鼎,字珊臣,自号珊瑚渔父。吴江人。十六岁入邑庠,文名噪甚。顾性殊豪放,不喜为帖括所束缚,弃而学诗词,尤工画人物,得仇十洲图帙临摹毕肖,遂以擅名,远近来求画者,往往户限为穿。生惮其烦,避至汉僦居,濒江小筑五楹,临流近水,轩窗四敞,估舶客帆,每从此过。生有时俯槛钓鱼,倚栏玩月,率以为常,藉作消遣。

  一日,正当薄暮,小立徘徊。忽见一小艇自上流乘潮而下,艇中一妇人携两少女。妇人年约三四十许,徐娘虽老,丰韵犹饶,举止轻盈,绰有大家闺范;二少女芳龄仅十四五,皓齿明眸,姿容秀绝,神仙中人不啻也。生居左侧为天后宫,僧人挂褡之所也。妇谓舟子曰:“日暮途遥,无可栖托,不知此庵可容借宿否?”舟子曰:“俱是僧寮,恐属不便。近处可有戚串否?”生闻其问答之词,又见妇意颇窘,因曰:“如蒙不弃,此间可暂宿一宵。”舟子曰:“郎君如垂方便,何妙如之。”转商之妇,妇为首肯。

  生因请登岸,导入。小楼五楹,并虚无人,惟书籍图画,充其中,明窗净几,绝无纤尘。妇喜形于色,谓二少女曰:“初不意入此雅人室也。”问生姓名,知娴绘事。偶翻室中画帙,珍爱不忍释手,问生曰:“此君所作耶?”生曰:“偶弄笔墨,聊遣闲情;语以六法,殊自愧也。”妇曰:“君人物殆不逊仇实甫,当今名家罕见其比。不知我三人容貌可许写入图中否?”生曰:“但恐刻画无盐,唐突西子。苟不以为嫌,定当驱使管城,立现丽质。”生于是凝神端相,静对良久,握管摊笺,不假思索,腕下如有神助。须臾图成,备极妖纤之致,正如颊上添毫,栩栩欲活。妇与二女皆大欢喜,赞叹弗绝口,曰:“此真化工笔也!传神在阿堵中矣。”生楼左右两楹为卧室,帷帐枕衾,并皆雅洁。生令妇与二女分室而居,而己则宿楼下。命僮具酒肴,呼之肆中,咄嗟立办。妇颇饮酒;二女略一举箸,啖果实数枚而已。

  翌晨,日上三竿,而楼上足音阒然。生疑而登楼,排闼直入,则室内妇与二女俱已杳如,枕函之旁,遗明珠七颗,金钗两股。钗镂刻龙凤,精巧绝伦,疑出鬼工;珠巨若龙眼,一颗价值千金。生秘诸箧笥,从不轻出示人。图一幅尚留几上,未及携去,展视之,已有题额,曰:《汉秋泛图》,并系二绝句云:

  一舸烟波泛水乡,临流楼阁近斜阳。

  惊鸿顾影何人见,五百年前自主张。

  风鬟雾鬓水云裳,写入图中亦渺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