弦急管,藉破愁城,往往自宵达旦。大兵下江南,诸臣迎降,宏光遁去,女为胡珏所掠,献于某王麾下。女宛转哀祈,惨淡玉颜,有若梨花带雨。王怜之,纵归。冀得重与父母相见。其母路氏,时偕乡民避兵村落。有王十一者,绐云送之往,遂挟女至溧阳,投潘奴。潘奴名茂,江宁彭氏仆也。素以桀骜称,横行乡曲,至是乘乱据城叛,城内外皆贼,甲马汹汹。溧阳城北有太白楼,往日名流赋诗饮酒所也。潘奴艳女色,命幽之楼上。女佯作临窗眺望,时思跃身赴楼下死,为左右女奴所持,不得遂。潘奴闻之,使数十女奴环而守焉。潘奴败,贼党挟女将奔广德,行至溧阳南门外三十余里,有镇曰戴埠,一聚落也。女恒欲觅死,贼防闲益严。闻明之号七王者,驻兵千口,卢中书象同驻兵张渚,知明亡消息,乃殉难于丁山岭。岭距戴埠仅十许里,贼亦顺道趋此,探明兵已溃散,遂不复留,径驰至棉岭少休焉。棉岭距溧阳南城六十里。贼四出纵掠。民家有宋连寿者,世居后冈,去棉岭不过里许,素以巨富著名,庐舍栉比,阡陌云连,一乡中推为巨擘。贼排闼直入,搜得家酿数十瓮,纵饮沈醉,狼藉卧地,守者其防遂疏。后冈有大溪回环,水声潺不绝,侧有大松树,亭亭若偃盖,其高数丈,荫蔽十余亩,虬龙攫拿,苍翠干霄。女乃仰天而叹曰:“此乃我死所矣!”解带自缢。当时莫有知者。

  后二百余年,溧阳诸文士于长夏赋闲,洒扫静室,结社扶鸾,女乃降乩,先书一五绝云:

  落花空自舞,飞絮扑帘旌。

  多少仙才士,谁怜殉节人?

  继乃详述颠末如此,且云:“于太白楼下欲死,于戴埠欲死,而俱不得,及至棉岭,乃得以身殉焉。又不能杀一贼而与之俱死,殊足惜焉。以帝王之宫嫔而受辱于人奴,国法未诛;以节烈之名媛而屈死于非命,史册不载。一心耿耿,此意茫茫。虽沈魂魄于山阿,未睹阐扬于韵士。今诸君子徘徊树下,能不伤心?故于灯影将阑,炉香未灭,聊陈往事。若得发为歌咏,谱入管弦,或赐以表章,载诸志乘,则虽死之日,犹生之年,翠云感且不朽!”

  由是女之名遂传于世。好事者求其墓,在溧阳城外二十里,为树石碣以志焉。华亭高药房孝廉崇瑞秉铎颖上,曾征诗于诸同人。上海艾杏坪茂才采女事入杂录,而系以四诗,云:

  节烈流传溯溧阳,寒泉涧底姓名香。

  深宫未得君王宠,一死长留壶牒光。

  名媛才调出天家,何物潘奴敢驻车。

  尚有费宫人媲美,宫墙一样女贞花。

  太白楼边认泪痕,落花飞絮冷孤衬。

  丁山岭外松林下,冰雪无瑕玉女魂。

  宏光天子太风流,歌舞场空迹未留。

  独有青山埋艳骨,芳名乔木共千秋。

  又有程季玉者,亦以才媛而遭兵劫,前后二百年,事若相类,有同悲焉。季玉姓程,名琬,吴兴人,出自世家。幼即延师课读,于唐宋元明诸大家诗,皆能琅琅上口。喜为韵语。偶尔落笔,便自斐然。上有二姊,长曰伯,次曰仲琳,咸能识字知书。女年最幼而性最聪敏。每值闺中倡和,女诗独先成,往往独探骊珠,压倒元白,群呼为不栉进士。父母尤宠爱之,视为掌上珍。父以一官需次吴门,遂家焉。庚申,发逆南窜,江浙沦陷,赖先期徙居邓尉,得免于难,时女年仅十龄也。旋知邓尉亦不可居,乃赁扁舟一叶,作浮家泛宅想,往来淀泖间。女于仓皇急难之中,不废吟诗。逮后乱事粗定,避兵谋食者,群聚于沪渎一隅,遂亦寄迹春申浦上。女稍长,容益美艳,不假涂泽,而其秀在骨,见者无不爱慕臻至。

  壬戌春初,沪上亦时有风鹤之警。大吏方檄女父往江北劝捐,遂挈眷以行,侨寓如皋,固贾大夫射雉之所也。女于刺绣之余,常至冒家废墅游览。或遇枯木寒花,断桥流水,辄低徊不忍去。有时剔藓书字,坐石看云,偶获一二佳句,即镌诸竹树,率以为常。

  一日,短墙外忽露一人面,古貌疏髯,作黄冠装束。聆女微吟,亟赞曰:“好诗!”女方惊而四顾,而道士已自园扉进,见长女揖。女亦裣衽答之。旁立女婢即叱之退。舆夫谓之曰:“此程明府女公子也。汝出家人,何不自知?勿冒昧取辱。”道士曰:“吾本欲一见程明府耳,汝其导我往。”舆夫即与偕行。既至,女父立延见于客座。道士猝然问曰:“女公子曾谐姻事否?”曰:“未也。”曰:“此蕊宫仙子偶尔谪降红尘耳。宜度为女道士,可免灾厄。否则寿恐弗永。”女父咄之。道士笑曰:“我固知君之不能从也。”飘然竟去。须臾,女归。女父因述其事于诸姊妹间,嗤其妄语。独女俯首,默有所会,久之,曰:“我不忆何处曾见斯人。”

  女居如皋两年,甲子春间,贼势渐蹙,李宫保亲统劲旅,转战而前,克复苏垣。时有降贼外示服顺而内怀崛强,宫保特斩之以徇于军中,然后反侧子以安,而人心乃定。女思乡綦切,遂于金阊门外择三椽以居焉。当女舟楫往来时,为营兵所窥见,惊为天仙化人,思欲得之,以宦家女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