鸦之恨;慧芬之倩,不能成文,又复早殒。至吾贤妹,才思绮丽,抽骋妍,偶一落笔,便尔斐然;而生小解愁,诗多感慨,其中不无难言之隐。予非敢放言,亦因贤妹之才,为贤妹惜之耳。即如吾两人者,虽为交浅情深,无奈离多会少,天故限之,讵非恨事!予居甫里,妹住笙村,一水盈盈,无由觌面;矧余今日读书海,他年射策京华,帆影一悬,天涯人远,兹时言别,相见无期。言念及此,虽生犹死,岂特江文通所云“黯然魂销”而已哉!予他年苟获一第,亦不复出山求仕,当禀诸堂上,购田十顷,邻贤妹所居之地,赁茅庐三椽,酿秫酒数斛,以供啸傲,庶几挂冠之后,归耕陇亩,得与贤妹相往还。悠悠此心,未知能践约否?倘所愿不遂,则将逃之空门,入于幽谷。苟两人之心自坚,则三生之约可订,是否总在贤妹耳。请以斯言,即为息壤。现在熟梅天气,骤暖骤寒,玉体千万珍重。临笺涕泣,不知所云。

  盖生以姻事屡违严命,有冰人至者,辄矫词斥绝之,辗转筹思,无可奈何,故不得已而有此书也。书后又于所馈笔墨笺镜各题一诗:

  不与闺人斗画眉,谢家书格笔双枝。

  蚕眠细字挑灯写,定有簪花绝妙词。

  学写黄庭悄掩门,捻脂弄笔度晨昏。

  借将王勃三升墨,写上蛮笺似泪痕。

  百幅蛮笺分外明,迷离五色笔花生。

  新诗倘有应须寄,不要题诗寄不成。

  枣花帘外雨如丝,苦忆妆台临镜时。

  别后容光消瘦甚,想应不惯画双眉。

  团□月样制偏工,百种蛾眉画不同。

  惟愿此身相倚傍,一生常在镜鸾中。

  女得书与诗,感生之情深,怨己之命薄,啜泣竟夕,计无所出,念不如一死,以报知己。适有秦公子自李来,李氏之至戚也。玉貌绮年,才华焕发,以十六岁登贤书,名播遐迩。稔知女美而才,欲乞联秦晋欢,特未一睹女容,犹疑婢媪传言,未足凭信,因借探亲为名,实则志在沛公也。李氏处之于内室,与女房仅隔蔷薇花一架,当阳乌已下,皓兔初升,两室灯光,隐约可见,虽容华之相隔,已声影之微通。一日晨起,水晶帘下女正梳头,一婢启窗泼盆水,惊鸿艳影,为秦所窥,觉秀绝尘寰,天人不啻也,不禁为倾倒者久之。遂以求婚之意,私达之李氏。李氏以为女貌郎才,正天生一对璧人也,夜阑枕畔,即与女父言之。女父亦以生才名门第,悉臻上流,几许以国士之目,自谓得婿如此,诚生平快事也,亦复何憾,遂不谋于女,竟诺之,姻盟遂定。文定之日,女始微闻焉,叹曰:“催命符至矣!余此身已许于梁君,宁肯他适哉!事至此,惟有赴地府以成佳耦耳!”夜深人静,尽焚其所作诗稿,而密贮阿芙蓉膏一盒于枕函,曰:“香舆彩仗至门,即饮此以毕命耳。”

  时梁生仍客海上。文课之暇,散步豫园,适遇旧友荆门告以女已字人,不日将嫁矣。生骤闻此消息,呆立若木鸡,应对全乖。客察其意,辞去。生飞回苏,见女于蜡梅花下,相视默然,不作一语。女泪眦荧荧,如不胜悲。微吟曰:“他生未卜此生休‘,记取明宵是妾断送时也!苟有一毫辜负君者,有如日!”生欲有言,女母已至。女潜遁去。翌夕,女呼婢沽酒,狂饮不眠。过午,室门不启。破关入视,女卧于床,抚之,玉体已冰。女父莫知女死之由,但洒清泪而已。生哀痛惨怛,几不欲生。旁人睹此情状,莫明其故。顷之,忽不见生,群以为出游散闷。逮暮,觅生不得。或叩生房,双扉已键。窥之,生已作步虚仙子矣。于是阖室沸腾,始知生与女固有成约也。至此悔之不及。两家父母合葬生女于甫里之眠牛泾,盖即高阳桑园旧地也。葬后,挺生两树,东西屹立,连理交枝。风清月白之夕,时见生女携手出游。

  当解生系时,于胸前得诗一册,题曰《红蕤阁稿》,盖女所手钞者也,曾和生《等卿来》诗四绝,附录于此:

  消愁诗句几时裁?池内莲花并蒂开。

  识得才人情最重,秋江风雨等卿来。

  幽兰空谷为谁开?独理瑶琴调最哀。

  见嫉遭锄心不变,含愁敛怨等卿来。

  空将画箧早安排,记约扁舟花正开。

  往事蹉跎如梦里,寒梅重放等卿来。

  琐窗笔研总须排,刻烛联吟诗共裁。

  莫道无情两相弃,梦魂夜夜等卿来。

  丁月卿校书小传

  丁月卿,字丽娥,又号轮香,通州人,固小家女也。绿珠风貌,碧玉年华,里巷中人,俱啧啧称其美。有某公子者,年少而才高,父为津门显宦,颇挟重资。见女艳之,欲纳为室,以千金聘焉。甫有成说,而公子遽以微疾殒。由是远近闻者,咸以女为不祥人,贫富无问名者。俄而女父母俱逝,往依舅氏。其妗固娶自勾栏者也,以色衰退为房老,与女舅素相识,遂从之,鸨合狐绥,竟成夫妇。所与往来者,皆北里姊妹行也。自女入门,群至属贺。有名妓雅仙者,素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