卖给你了。还有一张金漆旧桌子,你也给我四百文,索性卖给你罢。孔夫人正合下怀,买了来倒尚合用。又去买了两只骨牌杌,一只小靠凳,一条板凳,一张有屉子的旧半桌,两顶半新旧的洋纱帐,两条被,又替小姐做了一条新的被,两条新单被,锅碗刀铲,日用各物,楚楚皆备。又做了几件洋布衣服,祝融一劫,再造人家。向来屋中物件,大半是借用的,刻下反要自办,通算用了三十余元,只剩九十余元了。母女心中忧闷,这九十余元用完了,女婿又是不好的,以后怎么好度日呢?过了数日,正是元宵,大街上是笼灯马灯异常热闹。母女只是闷闷的,那里还想到寻乐的兴致,小姐要想卖书,又怕弄出前年招婿的胡闹来。于是一无计策,长愁短叹,后顾茫茫,不觉又是二月十二。正是花朝,小姐一早起来,梳洗毕,点了香烛,拜了花神,把红纸剪了方胜如意各花样,在庭心中贴在桃梅玫瑰各花树枝上。忽有一个人进来,年约四十许,戴了白石顶,短衣行装,后面跟了一个兵勇,是差官模样,看见畹香,便问道:“这里可是姓汪么?”畹香不好便应转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那人道:“我要问一家姓汪的母女,此地可有这家?”畹香道:“这里姓是姓汪,问怎的?”那人道:“可就是汪畹香小姐家中么?”畹香道:“是的。”便叫母亲出来,说道:“有人寻呢。”孔夫人便走了出来,这个人就叫一声太太,屈膝请了一个安。孔夫人只得回了礼,请他坐了,自己也坐在一个杌上。
  畹香立在背后,兵勇立在门口。孔夫人问道:“贵官尊姓?到这里贵干?”那人笑嘻嘻的立了起来,孔夫人道:“休客气,请坐了说。”那人又坐了,笑道:“在下姓蒋,从交南来。大营里韩师爷托在下带得一封银信在此,特从南京问了来。”说道:“客房都烧去了,问了好几个信,才知道在这里。”就向兵勇身边取出一包银子,另外书信一封,统交给孔夫人收了。说道:“韩师爷说的,因他实在家累重。五十两薪水一个月,不够又不肯多要,又不肯得分外的银子,所以几个月只省得这几十两银子,请姑娘收了先用用,以后再说。要请写一封回信的,交在下带去。”母女听了这话,收了银这种感激,真是不可名状。小姐就取了信,看信面上写着“外湘平银五十两,着蒋差官送至扬州下街北首河上德隆客栈西隔院亲交汪畹香小姐收。韩废从交南大营寄。”小姐看了这番感激,真从丹田里透出,由四肢透到外边,落了几点泪。一面走到房中,外边孔夫人叫龙吉过来倒了茶,借了一支水烟袋请用烟,就与蒋差官谈韩秋鹤的事,又要去买点心,蒋差官笑道:“方才已经吃了,太太勿拘,我们谈谈罢。”孔夫人道:“这位韩师爷实在是情义交挚,今人中的古人,我母女受他的惠也报不尽了。”蒋差官道:“他不但情义好,就是才学经济品格皆是出人头地的。他去年从镇江动身,到江阴坐了兵船,径到交南。据说心口头生了一个外症,病了二十余天,到了大营,外症就好,结了疤。其时海盗正在猖狂,他就献了计策,竟把海盗平了。经略要保举他功名,他就力辞不受。说若必定要保举我,就走了。经略不违他志趣,也再不题。因要加他薪水,他又不要。说但求仰事俯育足了,此外便无所望。经略再三要加,他总不肯。经略无如何,送他三千金,他反受了,并不推辞。岂知他别有用心,就将这款尽数赏了军士。有人问他何故不要富贵呢?他说的极好,说替国家办事,本来食毛践土之辈,皆应该的。即使保举,亦当看个机会。现今保举之滥,无以复加。凡大员子弟,有势力者,虽不出家门,不办一事,往往厕名荐牍,叨窃头衔。论其品则鸡鸣狗盗聚赌宿娟也,论其学则刑名榷算掌故茫然也。又有一等以逢迎而得保举者,但知揣摹谄媚,苟合取容,昏暮乞怜,毫无风骨。视上司主人如神有,如师保,视属下百姓如草芥,如小儿。问五洲万国,不知方隅也。问历算天文,不知垣度也。所善者,惟伺候迎接,奔走劳劳,不啻狗之嗜臭,蝇之逐腥。我非赘瘤,其能与之为伍乎?又云我非不要钱,因他人与我者都非廉泉,现今经略不贪财贿,不喜克扣,本分之外,绝不多求。固然是好,我就受他的钱也不要紧,然而此风一开,馈送者必当踵至。
  不受则招怨谤,受之则累清名。况且近日之官,岂能尽如经略?
  其所有的钱,或是克扣军饷的,或有暗受苞苴的,或有假庆寿鬻官爵的,此等贪吏,非但不是廉泉,实是强盗的毒药。我要了他来,不怕火焚雷击,男盗女娼么?太太你想,天下别致的人也多,终没这个人的别致。在下看这位韩师爷,人虽极好恐将来终不能得意的。”孔夫人道:“天道可信,作善降祥,此等人必有好日的。”蒋差官笑道:“在下因太太说起,故谈谈他的性情并非指他谬处,太太幸勿多疑。”说着畹香已把回信写好,封固交给蒋差官,便同兵勇去了。孔夫人自是欢喜,将这银子去藏好了,与女儿谈论韩生,几同一尊神佛的尊敬,却又深悔不该把女儿轻许贾生。若给韩生就是做了一位如夫人,也胜于正室了。因问畹香道:“你怎样回他?”畹香道:“不过说收到银子,我母女万分感激。但愿你公事毕后,来此多聚几日,我畹香是今生不能奉侍箕帚了,但愿彼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