厢屋,宽大高爽,真是明窗净几,不染纤尘。上有镂金纸匾,写着漱药?Q三字。妆台前边墙上一幅湘君十九岁的小照,题咏已满,旁有一对,系皖江小桃源樵云山人撰的。其句云:湘月一丸流静白,君眉两道簇愁青。
  上款湘君禅史慧鉴,兰生笑道:“原来是程萧云写的,必定和他相识了。”仲蔚笑道:“可惜室迩人远,没得眼福。”舜华笑道:“且坐一回,等他来了去。”遂命彩昙倒了茶来。
  二人又等了一刻,尚未回来,将要上灯了,仲蔚道:“你留一个字条在这里罢,恐怕知三等得慌。”兰生想了一想,便到书房里去写好了,交结舜华,说:“姑娘回来,烦姐姐交他请他早过来。”未知所写何言,且看下章。


  第八回
  旧雨三生主人仓猝清歌一曲名士风流
  按兰生因不见湘君,只得写字条儿留下,仲蔚看他写的是:专叩芳居,惊鸿何处。今日舍亲舒知三在闹红榭请客,拟辱琼仙,一试姗姗之驾。留书致意,幸勿令人望穿眼也。侍生顾珍。
  仲蔚笑道:“秃头名好了,你还下个侍字。”兰生笑道:“你不知道这个侍字狠当。”说着便走,舜华笑着,送到楼梯边。
  二人一径到久安里,已是上灯。只见伯琴、黾士都到了,燕卿迎了进去,知三笑道:“湘君大约是吸铁石,把你二人吸住了。”
  仲蔚笑道:“主人没见,倒看了好地方,好诗好对。”说着,金儿送上了热手巾来,燕卿笑道:“既不见,可去招他来。”兰生笑道:“还等你说,早留下字儿了。”伯琴道:“还得写个局票去,我们都写了。仲蔚的也替他写了,我替你写。”于是到文案棹上去写了一张,给兰生看时纸的顶上居中写着钱大的顾字,下面小字一并分为四行,乃鼎丰里谢湘君,久安里林燕卿,共十二个字,兰生道:“这算请帖么?”伯琴道:“这是局票的式,上海都是一样的。”兰生摇头道:“此等大爷款,轻慢他们,吾最不喜,我自己来写。”便换了一张红纸,写送鼎丰里漱药?Q请谢湘君姑娘驾临久安里闹红榭一叙,勿却,顾兰生顿首。
  燕卿笑道:“顾爷如此恭敬,恐怕将来和湘君睡觉之际,还要写个门生帖呢。”知三笑道:“门生帖儿,不若到门帖的好。”
  说得众人都笑了,兰生道:“你们不用说我,自己去想想,便明白了,他们姑娘的身分,比我们还高几倍,就是为他牛马,也不妨呢。”燕卿笑道:“顾爷算得怜香惜玉。”兰生又不自在起来,说:“你们总是自己轻贱,顾爷不顾爷的,什么是爷呢?
  我最不喜这般称呼,我难道没号么?我和你说,以后你称呼我们只许称号,再称爷,我不依。”仲蔚等大家知道兰生是最尊贵女儿的,便道:“称号最好,连鹣儿也称我们的号,不许称爷,可知道爷是最难做的呢。又要靠你吃,又要靠你穿。”鹣儿也笑起来,燕卿笑道:“兰生既不愿做爷,做儿子愿不愿?
  倘是愿了,我便叫你好儿子。”兰生笑道:“这还使得,只是你生不出我来。”介侯笑道:“干儿子也使得。”知三便吃吃的笑起来,说道:“兰生做了燕卿的干儿,我和介侯两个人都是干爷了。”众人又大笑起来,兰生红了脸嚷道:“你们一班都不是好人。”伯琴笑道:“你自己招来的笑话,还怨人。”仲蔚笑道:“不用争便宜了,时候已是七点多钟,快排席罢。”燕卿遂吩咐排在外房,男佣等七手八脚的一时排好,忽又报姓程的客人来,知三道:“客已齐了,谁是姓程的来闯席,我们亲戚朋友里头只有一个程萧云在东洋。”
  话未说完,只听门帘外笑着应道,“大约舒知三说得不差。”
  一面说,一面已进来了,众人一看,果是萧云,殊出意料之外,介侯也是认识的。于是大家见了礼,兰生先问道:“你几时来的?”伯琴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里?真是妖精鬼怪了。”萧云一面同众人坐了,燕卿请问了姓名,倒上茶,送了热手巾。萧云因笑道:“我才回来。”伯琴道:“你这里是怎寻来的呢?”萧云笑道:“我掐指算阴阳,所以寻来了。”知三笑道:“未必能算得出。”萧云笑道:“你能卜文王课,且卜一卜,猜猜看。”兰生道:“不要藏头露尾了,快说罢。”萧云笑道:“莫急,等我喝了茶,解了渴再说。”仲蔚笑道:“他的性儿,还是这样漫吞吞的,不要紧。”萧云正在吃茶之际,忽听楼下一片声嚷,骂:“捣你妈的忘八羔子,说这些话别人顽得,我陆大爷顽不得,别人在楼上,我就不许到楼上,你知道什么?忘八羔子。”大家走到窗口倚着栏杆看,燕卿在楼窗上望了一望,连忙命鹣儿陪着众人说:“请他们坐起来罢。”自己便急急下楼,兰生、介侯眼快,已经看见,这嚷的人衣履翩翩,眉目如画,约二十六七岁,正和一个男佣嚷吵,要动手打他。燕卿赶下去了,这人一瞥便不见了,燕卿又唤鹣儿送水烟袋下去。鹣儿便也去了,只听下边燕卿先骂帮佣,说:“眼珠不生,滚出去!陆爷来过了一回,还不认得。”又听得燕卿赔罪声音,一回儿笑,一回儿嗔,一回儿骂,一回又笑起来,只听得那人说一句“儿是我差,饶了我罢。”并不听得别的话。知三等摇着手,暂不去问萧云的话,只管倚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