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话儿,热闹些。”
  少顷,丫头搬上晚饭,程夫人上坐,东首朝西,兰生西首朝东,双琼下首是芝仙,八碟四小碗四大碗。小碗一碗是麻菇酱炒虾仁,一碗是虾子炒玉兰片,一碗是火腿炖鸽汤,一碗是汤胞肚。大碗两荤两素,碟子是腊肠、油鸡、海蜇、火腿、红菱、秋梨、瓜子、青豆。一壶绝好的女儿红酒。程夫人、双琼并不多喝,只饮了小半杯,便吃了半碗饭。一碗香稻米、百合粥,便散坐,兰生、芝仙饮了数杯,方才吃饭。漱口盥洗毕,散坐喝茶。双琼道:“你方才说画新屋图样,可有好多房子?
  前闻要买上海绮香园,改作住房,究竟成不成?”兰生道:“我也听得阿姊说要买一个花园,后来听得说已被一个武官买去了。”
  芝仙道:“我也闻府上新买住宅,说在静安寺,价钱好便宜。”
  兰生道:“房子坐落在那里,我却不晓得。大约秋初已经买定了,前日画图修理,方知道共有五六十间,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。”程夫人道:“听得你母亲说不过费了三万三千金,都是胡先生同庄姑爷弟兄的力。”双琼道:“我倒回来了,可惜你们便要搬去,将来看见很不容易呢。”说着不觉眼圈儿红起来,兰生道:“寄爷便要做官了,妹妹也叫寄爷搬到上海去,又便当,我们又常常相见。上海为五方荟萃之地,便是芝仙哥哥的朋友也好多交几个。”程夫人道:“你们年纪大些了,哥哥弟弟的称呼,在人前不好听,以后大家称号罢。若在里头,哥哥、妹妹还不要紧。”芝仙道:“你回来了,有新朋友么?”兰生道:“都是酒肉势利之交,知己的仍不过知三、黾士、伯琴、仲蔚、又人,不是亲戚,即是旧交。你有新的朋友么?”芝仙叹道:“友道日衰,人心越发不是了。我辈天真烂漫,口直性直的人,断断不能结纳。若要涵养,又学不来。上年识了一个美国的女朋友叫马利根,他颇精机器之学,后来打听他不是良家,从中华回国,到日本来游历的,也就回去了。后来程萧云表兄替妹妹荐一个教习先生来,这个人真是奇人,我十分倾佩,倾心结纳,可惜不上一年就去了。”兰生道:“也是外国人么?”芝仙道:“是中国蓉湖人,他的学问,都是有根底,有实用的,也略能说几句西话,人也聪明恳挚,真了不得。”兰生道:“他治什么一种呢?”芝仙道:“他时务精熟,凡天文、地舆、军政、兵法、历算、格致、制造、化学,无不源源本本。而地舆、兵法更精,真有经天纬地之才,富国强兵之略。且性情真率,又侠烈又缠绵,他的图章刻的英雄肝胆、儿女心肠八字。真是名副其实,惟傲上不傲下,非但孤介绝俗,就是一种怪僻脾气,也就不合时宜。所以人皆欲杀,这时候还是穷秀才呢。”兰生道:“他叫什么姓名?”芝仙道:“他姓韩,字颓夫,号秋鹤,单名一个废字。”兰生道:“我也恍惚听见过这人,很有才干,上过破敌方略二十四条,乔经略很赏他,现在在交南大营里。”
  芝仙道:“他早已出营了,经略一死,他便出来,说世无知己,不能用我。后来有一个统兵大臣,再三聘他,他去一看,大臣手下都是亲戚私党,专喜金石书画碑帖。秋鹤苦谏,叫他把心思精力放在君国百姓身上,便是夜缴聘而走。他是具庆下,父母之外,一妻二子。因性好游历,回家小住数日,便出门游历。
  美英德法意各国,他从美国回来羁留日本,家严特请他教妹子,我打谅他必是不近人情。岂知厮熟了最好说话的。不过性喜挥霍,花天酒地,不较锱铢,极肯周济朋友。人家的钱也就是他的,酒量又宏,工愁善哭,常常狂发牢骚。”兰生道:“此等人物本来是今之伤心人,见这世界上机险卑污,所以他不称心了。
  只要有一个人用他,善于驾驭,信任专一,他必定有些惊世绝俗的事做出来。”芝仙道:“我也这么说。”双琼道:“他讲书的法子,又是一样的。”程夫人道:“不过常要出去。”兰生道:“他本来是不羁的材料,岂容易笼得他住?”芝仙道:“本来如此,他说前几年顽得还要利害,惠山去他家里甚近,他眷一个带着发的女道士,叫金翠梧,名环,大家称他环姑的,是一个出色的妓女。订了嫁娶私约,因鸨儿名叫爱林的,要身价三千,竟被山西姓袁的富商娶去。秋鹤信也不知,便灰了心。以后依红偎绿之心,便都是皮毛了。这个人我实在佩服,可惜他去了,不来,我十分记挂呢。”兰生道:“为何不别呢?”双琼道:“韩先生一向要游俄罗斯,没得资斧,所以听得有人聘他便十分要走,又恐我们留他,故不别而行。”芝仙道:“他留着一封信,一阕金缕曲词,英洋六百元。”兰生道:“信上怎样说呢?”
  芝仙道:“他说欠萧云六百元,就把这节省下来的薪水,托我们还他。此番不别,深恐分袂时大家不欢,后会有期,各自努力。我也记不尽许多。”兰生道:“金缕曲还记得么?”程夫人道:“你妹妹当时赞他好,读了又读,现在恐怕忘了。”双琼道:“我来写了给你看。”因就桌上灯下取了一张纸,写出来,交给兰生。兰生念道:踪迹伤穷鸟,泛萍根,南辕北辙。长亭古道,流水高山感迟暮,谁是琴心同调?莫怪我眼空尘表,热血盈腔洒何处?恨行尸走肉居清,要忠义气,总难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