贤弟说尊驾在此,无物可敬,割了五斤牛肉——是教门的干净东西,略伸薄敬。”谭绍闻道:“不敢。请问高姓?”白兴吾道:“他姓张,外号叫‘云里雕’。是一把好拿手,荆老爷新点的头役。”冯三朋道:“今日待客,不许土产,惟有张头儿与土产不差什么。”白兴吾道:“他又不会杀牛,如何是土产?”
  冯三朋道:“你再想。”白兴吾道:“是了,是了!你们是什么?我的南酒已到。”魏二屠把篮子东西摆开,乃是烧鸡,咸鸭,熏鸽,火腿之类,还有二斤把鲤鱼二尾,五斤鲜肥羊肉。
  白兴吾叫速到火房整理起来。
  不多一时,抹桌摆来,果然尖碗满盘十来器排在桌上。谭绍闻首座,张捕头次座相陪,左边屠行魏胡子,右边牙行冯三朋,三朋下首魏二屠,主座是酒家白兴吾。且说这一场好吃,但只见:长胾大脔,暖烘烘云蒸霞蔚而至;饕口馋舌,雄赳赳排山倒海而来。腮能裹而唇能收,果然一入鲜出;齿善断而牙善挫,端的有脆无坚。箸本无知,也会既得陇而更望蜀;匙亦善狡,偏能近舍魏而远交齐。磕碗撞盘,几上奏敲金戛玉之韵;淋汤漓汁,桌头写秦籀汉篆之形。羊脾牛肝,只觉得充肠盈胃;鸡骨鱼剌,那管他戟喉穿龈。眨眼时仰盂空排,画成下震上震之卦;转眼间虚碗鳞次,绘出鲁鼓薛鼓之文。
  吃罢了,便猜枚行令,吃起酒来。
  总之,此辈屠沽,也没歹意,不过是纵饮啖以联交好意思。
  绍闻初心,也还有嫌择之意,及到酒酣,也就倾心下交起来。
  酒后言语亲热,这个说:“老大爷在世,见俺们才是亲哩。”
  那个说:“老乡绅在日,贫富高低,人眼里都有。如今相公也是这样盛德。到明日有什么事,俺情愿舍死拚命去办。”酒助谈兴,话添饮情。将及日夕,那捕头大醉了,推说解手,到街上又叫了两个唱曲子小孩子,唱着侑酒。将及日沉西山,早已俱入醉乡。那一班人,也就有因闲言剩语争吵起来,要打起架来的意思。恰好家中来接,把谭绍闻搀的回去。那借银子一事,不但谭绍闻忘却,那白兴吾也忘在东洋大海去了。
  绍闻到家,连人也不认的,酩酊大醉。扶进东楼,呕吐满屋,臭秽莫堪。孔慧娘虽说不怨,却因自己有病,难以收拾。
  冰梅盖灰覆土扫除干净,还泡了一壶滚茶伺候。慧娘犯了旧症,登时发晕起来。冰梅将兴官儿送与奶奶去睡,自己也在东楼歇了,伺候一个醉人,一个病人。
  到了次日天亮,夏逢若又差人催讨银子,绍闻仍在梦中。
  待巳牌时候,方才睁眼。德喜儿在窗外说道:“夏叔昨日那人又在门上问话哩。说昨晚等到更深不见音信,今日委实急了,刻下要讨个实落。”绍闻方想起昨日白兴吾借银,走时大醉,竟是忘了。
  没奈何披衣起来。问明夏家来人在后门,只得从前门向白兴吾酒馆来。进了酒馆,低头直向楼后小房去。小伙计道:“谭相公要寻白掌柜的么?”绍闻道:“正是。”小伙计道:“白掌柜他从来不在馆里睡,夜夜回去。昨晚更深天回去了。”
  绍闻道:“他家在那里?”小伙计道:“他家在眼光庙街里,路南有座豆腐干儿铺子,铺子东一个小瓦门楼儿,门内有一架葡萄就是。”绍闻道:“借重同去寻寻罢?”小伙计道:“酒馆没人,又要榨酒,又要煮糜,又要照客,不能陪去。有慢相公。”
  绍闻出的馆来,欲待去,却不过是一面之交,既厚扰又要借银,统不好意思;欲待不去,夏家来人现在后门等候,回去如何交待?只得背地里脸上受些委屈,好在人前妆光彩。没奈何问了路,径上眼光庙街来。果然有个石灰招牌,上写着“汴京黄九皋五香腐干”。东边有座瓦门楼儿,门内一架葡萄。绍闻立在门首,不见人出来,只得叫了一声道:“白大哥!”不听答应。走进门去,又叫两声,只见一个女人出来,说道:“客是那里来?他没在家。撇下信儿,回来我对他说罢。”绍闻道:“他昨晚没回来么?”女人道:“回来了。今日早晨出门去,只怕上酒馆去。客姓啥?有啥话说,我好学与他。”绍闻抽身而退,说道:“白大嫂,你回来向白大哥说,就说是萧墙街,他就明白。”
  下的门台,只见一人下的马来,说道:“谭兄,如何在此处寻人?称谁大哥呢?”谭绍闻茫无以应。那人说道:“这是舍下一个家生子,名唤白存子,与了他一个丫头。他每日弄鬼弄神露出马脚赶出来。你怎么称起大哥来?也罢,咱就到他家歇歇,说句话。”一手扯住要同谭绍闻进去。小家人牵马门前伺候。二人进去,那人道:“白旺没在家么?”内边应道:“没在家。”那人道:“那不是春桃说话么?有茶拿一壶待客。”
  只见一个女人提了一壶茶来。绍闻看见,正是先时出来女人。
  那人道:“一向好呀!”那女人不言语,放下壶就走。那人向绍闻道:“好是好,只是脚大。”那女人回头笑道:“不说你那嘴罢。”一直走了。绍闻方晓得白兴吾是一个家人。想起昨日觥筹交错,今日兄嫂相呼,顿时把个脸全红了。那人斟起茶来,绍闻酒醒口干,却吃了四五盅。那人道:“我今日是回拜先祖一个门生,不料到店时。他起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