、双庆儿到后院来,王氏问道:“你两个夜间听见什么不曾?”德喜儿道:“我睡不大会儿,厅房里大爷哭起来。我怕的急了,爬在双庆儿那边一头睡。身上只是出汗。今晚还上马房睡去,不敢在账房里。”王氏急叫德喜儿买些纸马金银,引着小厮们到厅房灵前烧了。祝赞道:“你好好儿罢,休再吓孩子们。”咳!好谭绍闻呀,你怎知:偎红倚翠阳台下,阿母惊魂几欲飞;请看古来啮指感,山崩钟应尚无违。
  这王氏烧完纸马,到底要寻儿子。叫王中商量时,那王中昨日才出汗,就听着唱旦的娃子楼下来往的话,夜间又冒风寒,厅房又恓惶一场,外感内伤,把旧病症劳复,依然头疼恶心,浑身大热,动不得了。
  这王氏没法,又叫德喜儿,去夏逢若家寻去。这德喜儿去到瘟神庙邪街,问街上闲坐的老人,认的夏逢若门户。到了门前,叫了一声:“夏叔在家么?”只见一个老妪,开门问道:“你是那的?”德喜道:“我是萧墙街谭宅的人,问夏叔一句话。”老妪道:“这四五天,他何尝到家吊个影儿。家中米没米,柴没柴,不知他上那去了。”只听院里,像是少妇声音,说道:“叫他去汤驴的锅口上问信去。”老妪道:“不怕人家笑话。”关门回去了。
  德喜只得回来,回复主母。王氏一发着急,又叫双庆儿去曲米街舅爷家寻去。去了一晌,王隆吉也跟的来,见了姑娘说道:“表弟上那里去了?我叫往盛宅去问,双庆说,昨日在盛宅问过,不在那里。何不去夏大哥那里去问一声?”王氏道:“问的才回来。他娘说,他的儿子也不见了四五天。”隆吉道:“姑娘,这就放心罢。必定是夏大哥引的在谁家闲玩,人家知道是萧墙街谭宅,再没有个不敬的理。不用说,是留住了。若是夏大哥在家时,我就替姑娘着急,他既不在家,再也不妨事。”王氏听侄儿说的话,心里略放下些。便说道:“你兄弟们一路神祇,你就去替我寻一寻。”隆吉道:“我爹发的货来,不久我爹也回家来。双庆儿适才也见,门口有三四辆车,等我收货。一听说表弟不见,我慌了,紧着跑的来问。只说夏大哥也没在家,管情表弟不见不了。我回去罢,姑娘只管放心。”隆吉辞了姑娘回去。
  王氏也有七分猜着,是夏逢若引的去了。争乃等了一天,又坐了一个深黄昏,不见回来,依旧急将起来。却又怕鬼,极早叫冰梅拴了楼门睡。又睡不着,心里只是胡盘算:或者饮水掉在井里;或者过桥挤下河去;或者年纪还轻,被贼人拐带去;或者衣服颇好,被抄化脱剥了。。直到五更时,心思疲乏,方且睡着。一会醒来,依旧是这个盘算。正是:
  个个爹娘此个心,儿行寸步思千寻。
  游人若念倚闾意,世上几无客子吟。
  到了次日,王氏极早起来,叫德喜儿道:“你去娄先生家问问去。”德喜儿道:“他不去。”王氏道:“一时街头撞着先生,或是师兄邀到他家,也是不敢定的。”德喜道:“去也不能住这两三天。”王氏道:“只管去问问,走不大你的脚,休要发懒。”德喜少不得上北门来。过了半日回来,说道:“娄师爷家里没有。我去了娄师爷正惹气,相公在院里跪着哩。”
  王氏道:“儿子进学膺秀才,还惹什么气,叫跪着么?你没听是为啥呢?”德喜道:“我不知道。只听师爷嚷的说:‘你就不该与他拱手!’我只听这一句,不知是为啥。”王氏道:“罢了。大相公没在他家么?”德喜道:“那里有个影儿。”王氏没法,只得又听其自然。
  到了日将晚时,绍闻挨挨擦擦、没意没思的上的楼来。王氏见了,如获珍宝一般,说道:“我的孩子,你上那里去了,好不寻你哩。”绍闻道:“娄先生那——”只说得四个字,王氏道:“德喜儿才从北门找寻你回来。”绍闻又道:“王中呢?”
  王氏道:“病又劳复了,在屋里哼哩。”
  绍闻起身,一直便向前院来。开了大门,引一个大黑麻汉子到账房。开内房上锁,叫那人搬钱往外运。这王氏早已跟到前院,看见问道:“那是做什么?”绍闻道:“是水巷张大哥要借八十串钱,我承许下了。如今使辆小车子来推。”王氏道:“我不信。咱还没一个钱使,为甚的借与人家七八十串?我不依这事。”绍闻道:“我承许下了,同的夏大哥。不过十天就还咱哩。”王氏道:“我不管你承许不承许,我不依这事。”
  便去账房杜门一拦。绍闻道:“娘你过去,这是什么规矩?”
  王氏道:“规矩不规矩,我不叫搬这钱。”绍闻明知张绳祖在大门外看着车子,验收运钱,心中大加发急。那运钱的黑汉,正是张绳祖的鹰犬,专管着讨赌博账,敢打敢要,绰号儿叫做“假李逵”。便说道:“姓谭的,你既当不的家,就不该叫俺推车子来。为什么孩子老婆一齐上?俺就走,明日你亲自送去罢。”绍闻发急,扯住母亲厉声道:“你回去罢。这是啥光景,不怕人家笑话?”王氏道:“我活着,还由不的你哩!”绍闻强口道:“由的我了!到明日我还把房产地土白送了人,也没人把我怎的!”王氏气急了,硬挡住门,说:“我看今日谁敢搬钱从我这里过!”假李逵冷笑了一声,只管抱着钱,口中唱着数目,说二十五串,三十串,往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