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次日,只听大门外大动哭声。进来看时,乃是王春宇。
  到灵前行了礼,痛哭一常说:“我是昨晚从亳州回来,才知道姐夫不在。我只说姐夫还在京里,指望姐夫做官,谁知道遭下这个大祸。”说罢,又大哭起来。众人劝住,端福磕了头,径到后边来看姐姐。彼此又哭了一会,说一向在亳州,不知姐夫回来的话,王氏说道:“你姐夫大数该尽,请医生看他的病,再不应药;神里看,神也不灵;抽签打卦,再不应一宗儿。如今已经去世,这也提他不着。只是如今的事,埋葬还早,现在成服封柩,有许多的客,这破孝摆席,全要兄弟帮助哩。”
  王春宇出来,同娄、孔二人行礼。适侯先生也在其中,也行礼坐下,开口先说:“这宗事,别的我不会办,这办买酒席全在我。外甥这宗席面,看来一定要参鱼蛏翅珍错东西,才不失姐夫在世的体面。”潜斋道:“要撑令姊丈体统门面,也还不在酒席上。”王春宇是生意乖觉人,便把话儿收回。又因问成服破孝的话,孔耘轩道:“此是咱这里陋俗。我当日先慈见背,就不曾破孝。盖古有大孝、纯孝,孝之一字,乃是儿子事亲字样,岂可言破?即本族弟侄,姻戚甥婿,或期年、大功、小功、绸麻,还各有个定制,如何邻舍街坊来吊,敢加于他人之首?”王春宇被娄、孔二人,说的无言可答,就不敢再问了。
  却说王氏,因兄弟与娄、孔二人在前厅说话,必是议及丧事,到闪屏后窃听。见兄弟被娄、孔当面批评,自己的丧事,又不知如何办法,忍不住说道:“娄先生、孔亲家俱在,这宗丧事,要先生、亲家周旋。要定好吹手,还要请女僧做斋。”
  娄、孔未及回答,侯冠玉道:“书上说:‘邻有丧,春不相;里有殡,不巷歌。”这一春天邻舍都不唱戏,何况自己有丧,喇叭朝天,墩子鼓震地乎?”娄潜斋方晓得自己徒弟读的是“春不相。”王氏听的恼了,在闪屏后高声道:“吹鼓手一定要,斋是一定做的。”孔耘轩道:“鼓手再为商量。至于做斋,怕封柩之日客多人忙,或‘二七’‘三七’,以及‘百日’,随亲家母各人尽心。”王氏道:“孔亲家说的才是理顺人情。一侯师爷呀,这教书抹牌,是那一本书上留下的规矩?”侯冠玉方悔多言,已被东家婆在闪屏后听得恼了,推个故儿走讫。
  娄、孔应料理的事,一切依礼而行,办完各自回家。
  到了涂殡之日,这些街坊邻舍,姻戚朋友,备礼致吊,以及接待宾客,整备席面的话,若—一细述,便累幅难荆不过是把一个“皇明应浩赠承德郎介轩府君之灵”牌,悬于孝幔之上,“封柩止吊”四个字,贴于大门之旁。这便是保举贤良方正、拔贡生谭忠弼,字孝移,号介轩的一个人,盖棺论定。诗曰:
  生顺才能说殁宁,端人有甚目难瞑?
  兢兢业业终身怕,传与世间作典型。
第十三回 薛婆巧言鬻婢女 王中屈心挂画眉
  却说谭孝移封了柩,端福儿当大丧之后。因因循循,也就不上学里去;候冠玉游游荡荡,也轻易不往碧草轩来。有一日先生到,学生没来;有一日学生到,先生不在。彼此支吾躲闪,师徒们见面很少,何况读书。
  挨了后半年,到了次年,还是王春宇妇人曹氏作合,侯冠玉仍了旧贯。这元旦、灯节前后,绍闻专一买花炮,性情更好放火箭,崩了手掌,烧坏衣裳。一日火箭势到草房上,烧坏了两间草房。王氏也急了。刚刚灯节过后,就催上学。师徒们聚首了两三日,端福儿在案上哼了两三天;侯冠玉年节赌博疲困,也在碧草轩中醉翁椅上,整睡了两三天,歇息精神。这王中虽甚着急,争奈无计可生。欲待要再约几个学生,傍着小家主读书,又怕小户人家子弟,性质不好,一发引诱到坏的田地;况且侯冠玉是惯赌的人,人家子弟,也不叫从他读书。欲待再邀隆吉上学,这隆吉已打扮成小客商行款,弄成市井派头;况王春宇每年又吃了十二两劳金,省的央人上账,也是不肯叫来的。
  少不得由他师徒们自由自便,一个呆人,敢怎么的。这端福儿,本是聪明人,离了书本,没有安生的道理。王氏又信惯他,渐渐整日在家里生法玩耍。
  忽一日,只听得后门外女人声音说道:“看狗来!”家中一只狗儿,望着后门乱吠。端福一看,只见一个三十四五岁妇人,引着一个十二三岁女儿,却不认的。那妇人便道:“相公看狗,休叫咬着我。”赵大儿也出楼来看,那妇人早扯着那个闺女,脊梁靠着墙,吆喝着狗,到了楼门。进的门来,叫闺女门边站着,望着王氏说道:“谭奶奶必不认得我。”一面说着,早已磕下头去。王氏道:“你坐下,我真个不认得。”那妇人坐了,笑嘻嘻的说道:“常说来望望你老人家,穷人家不得闲。我在县衙门东边住,我姓薛。”王氏看着闺女道:“这是你的女儿么?”薛婆道:“不是。”王氏道:“你怎么引着哩?”
  薛婆哈哈大笑道:“说起来,你老人家笑话。我是县衙门前一个官媒婆,人家都叫我薛窝窝。你老人家也该听的说。”说着薛婆早已自己拍手扬脚,大笑起来。王氏道:“原来女人家,也有外号儿。”薛婆道:“原是我家当家的卖过荞麦面窝窝,人就说我是薛窝窝家。今不做这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