婶太太没病,而年逾七旬,贤弟也就该请终养。况你又是孤子,与例相合。我如今上院见大人,把你这个情节说明。我出来你就禀见面陈。钱塘县是河南尉氏人,请他出具同乡官印结。你安排县衙书办,照例写一张请终养申详,用上樱我添上一张驳稿备案。你再详一套委无别故欺饰,申详到司,加上同乡官印结。司里再加上实查委系亲病印结,申详到院。以便咨部,启奏。待圣旨下来,便可回家。老太太见儿心喜,管保就好了。你今便差人到黄岩,谕各房书吏,把告终养原由说明,叫他们各照所管钱粮仓库,马匹船只,墩台驿站,沿海水驿,城池坛庙,一切事件,早造清册,以便委令前去盘查交代。但你做官一年,经手有亏空与否?”绍闻道:“替前令担有一千五百金,出具完结。一年填有一千两,大约还有五百金亏空。”藩台道:“这个不难。此去委令,我与院大人商酌,大约是我的同年、上虞县知县靳守训。我对他说,叫他速出完结,打发你起身。你所欠款项,我都实实给他。我不迫所属州县,叫他出担空印结,屈之又屈,悬之又悬,接印州县官作难。我凡事只以实办。倘若我强了人,说我做上司的替他担承,万一我去任后,来的大人以实办起,岂不坑了州县官的身家性命?我不是颧顸了事的上司,各属员已信之有素,何况是吾弟的事。你只管照我说的办来。还有一宗大事,也商量定了罢。前在河南,说与签初定亲,如今一别数千里,久后稀于见面,不说定你我都悬念。这是咱的一个外甥女,姓薛氏。
  姑老爷没于山西榆次县任所,我接姑太太、甥女、外甥到衙门。
  彼时篑初到道署,姑太太一见心许。今日贤弟要回家,我一力主张定了亲事。你各人儿妇,叫你看看你放心,回家好讲与婶太太,说与弟妇。”绍闻唯唯。生法儿见了薛甥女,心中甚喜,急切办了表礼八色,行了纳彩礼,得了回启。
  又耽搁一天,黄昏出城。回到黄岩县,一一俱依藩台所言办理。又隔了五日,上虞县知县靳守训,奉上宪委牌,接署黄岩县事。这一切卸事交印,接印莅政,两县令俱照例而行。至于交代盘查,案件未结止者,催科未完缴者,国项未完足者,旧令无一毫欺饰,新令受过藩司嘱咐,五日之内,邵出具印结。
  谭绍闻定期辞署上剩这城乡百姓连夜做万民伞,至日盒酒摆了四五里,父老子弟遮道攀辕,不忍叫去。绍闻不胜酒力,一桌一盏,竟成酩酊。总之,愚百姓易感而难欺,官是钱字上官,他们的口舌,是按捺不住的;官是民字上官,他们的眼泪,是收煞不来的。谭绍闻虽莅任不久,毕竟是民字上刻刻留心。
  况且未任之先,造火箭克敌,又绥辑过灾黎,早已有了先声。莅任之后,也仿娄潜斋治馆陶政绩,做了几件。此所以百姓们有“好官不到头”之恨也。
  星夜到省,进了藩署月交代赔垫之项,藩台自另日与上虞县楚结。本夜又备送了水陆路费。谭绍闻次日起身,水棹陆鞭,一路风驰,不及一月,进了祥符。
  看官要知,父母到老来有病时,心中只有一个死字横在胸膈。这是大黄不能泻的,藜芦不能吐的,也是参蓍峻补不能起的。唯有儿子到跟前间痒间疼,这疼痒就会宽解;擦屎刷尿,心里也没避讳。谭绍闻到家,叫了声:“娘,我回来了。”王氏听见,就是活神仙送了一个“天官赐福”条子,笑道:“你回来了好。”这病便减了十分之七,偏偏心口子就不再疼了。
  晚上,又服了姚杏庵的药,披起衣服,倚枕而坐。绍闻。
  巫氏、冰梅、篑初、用威围在跟前。绍闻把怎的造火箭,怎的烧艅艎,怎的破普陀山,说了一遍。巫翠姐如听戏文一般,又问下事如何,绍闻道:“娘乏困了,不说罢。”王氏笑道:“你说,我听。”绍闻又说入京引见:“皇上面南坐着,我跪下,说臣是谭绍闻,河南祥符副榜,做火箭烧坏了日本国贼兵七八千。皇上大喜,放我即用知县。浙江黄岩县开缺,把我选到黄岩去。我到浙江,先见了咱家绍衣哥,才去上任。衙门的长随,都是些吃好的,穿好的,办事专一弄钱,我才差人来叫王中去把宅门。谁知再等总不见到。后来兴官家书到了,才知道娘病着哩。俺绍衣哥,叫我告终养——”王氏道:“怎的叫终养?”
  绍闻道:“回家探望母亲,好了多吃些饭养身子。这就叫终养。”篑初道:“奶奶如今好了四五分。前些时,有四五天不肯吃饭,每日只三五口藕粉。如今渐渐好些,吃粥,吃干饭,吃莲粉,每天有三四汤碗。”巫氏道:“我许下三天献神戏。”
  绍闻道:“好了就唱。”冰梅道:“我许下吃清素。”绍闻道:“奶奶好了,大家都是有功哩,多谢你两个虔心。”
  却说王氏见儿心喜,饭渐吃的多,药渐吃的少;少吃药是治病良方,多吃饭更是治病良方。一天好似一天,会起来了,会扶杖走了,会丢了杖儿走了,不及一月,全然大愈。
  这是谭绍闻能慰亲心,也是谭绍衣处置得体。以视世之贪位慕禄者,明知亲老婴疾,却甘恋栈而恶枕块。一旦在任闻讣,却刻父母《行述》曰:“不孝待罪某任,罪逆应自殒灭。不意昊天不吊,祸延家严(慈),于某月某日疾终正寝(内寝)。不孝于先严